北京知青:草原二十三年(二)(7)

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逍遥 时间:2019-08-07 点击:
      六、 倒霉的旱獭子
 
      1980年代前,草原上基本还是游牧。兵团没来前,交通与商品经济极不发达,内地的细盐和酱油都运不到牧区,更别提蔬菜了。
 
      为让牲畜吃到好草,家搬得得勤,不定居当然就没办法种菜了。习惯使然,蒙古族以肉食与喝奶茶为主,以小米及全面(含麸子的面)为辅,只在春夏之交在肉里放点儿野葱或野韭菜,晚上吃顿包子。野葱吃多了上火,野韭菜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采,这两样最多就是解解馋。
 
      插队知青和牧民同样放牧,逐渐习惯了与牧民基本相同的生活方式。但从小吃惯了五谷杂粮和多种肉类,不免对过去的生活间或心向往之,于是什么新鲜的都想吞进肚里尝尝:雨天过后去采蘑菇,除了狐狸肉太腥不能吃,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只要草原上见着,又能逮着,几乎什么都敢吃,其中当然也包括旱獭子肉。
 
      旱獭子属于冬眠哺乳动物,啮齿目、松鼠科,食草类,是松鼠科中体型最大的一种。据说我国目前有4种旱獭,蒙古旱獭子就是其中一种。


      蒙古旱獭子是中型旱獭,大个儿的体重可达十斤以上,小的也有六、七斤重,身长约四、五十厘米,尾巴也有十厘米左右。旱獭子长着个长三角型脑袋,头小而尖,没有脖子,身体胖墩墩,毛短密柔软,头顶为黑色,嘴周围和下颌是橙黄色,背部呈褐色,腹部草黄色,毛色渐变,背腹毛色没有明显的分界线,眼神极为单纯,一副天真可爱的憨相。
 
      为什么叫旱獭子呢?因为它基本不喝水,喜吃雨后草与露水草,只在春天的干旱季节,渴极了的时候,可能去有水的地方饮些水。它属于一胎多生动物,一年繁殖一至二胎,春天开始繁殖,从受精到繁殖,时间只需一个月到四十天,一下子能产仔六七个,甚至多达十二个。
 
      秋天骑马经过草滩,有时能看见母旱獭子领着自己的小崽子,排成一长溜儿,像带着一个班的士兵在操练。
 
      为保护野生动物,1980年代末期立法,水獭有幸进入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名录,旱獭子却没有进入,这就意味着直到二十世纪结束,旱獭子都可以随便捕杀。
 
      但在我们的近邻蒙古国,它却属于被保护动物,只在秋天有计划地打打,而且是专挑公的捕杀,母的、小的予以放生。
 
      他们那里捕杀的方法也有意思,是做一些大小不同的球儿,球儿外头缠绕羊毛,里头是塑料还是金属就不清楚了,用这些大小迥异的毛球儿放在旱獭子出没的洞口。旱獭子若整日龟缩在洞内岂不饿死?它们每天出来觅食时,就必得把这些球球拱开才能出来。到底没有人的智慧,这番出来却是有去无回了。球球是滚动的,把洞口又堵住了。旱獭子的毛最怕长时间暴晒,时间一长,毛皮就不值钱了,所以,得抓紧时间抓。
 
      好在都是开车来的,旱獭子又胖又笨,跑的速度快不了,只要离开它们赖以存身的洞,人的手里有个家伙就能抓住。于是,专挑大个儿和老的抓了,将羊毛球儿收了,让那些母的、小的得以钻回洞内。
 
      旱獭子在内蒙古生存比在蒙古国艰难,这里不兴照顾妇女儿童,对它们一律格杀勿论,方法也与蒙古不同。是用若干股铁丝拧成活套儿,套儿的一头儿有个木头橛子,另一头儿是活的。在旱獭子的洞口把木橛子砸进地里,活套儿弄得比洞口略小,横搭在上面,拿草遮挡住,就等着旱獭子入瓮。旱獭子洞口的大小与他们的体形差不多,而他们的头小,一钻出来,身子自然就被比洞口略小的铁丝套儿套牢。由于是活套儿,越挣巴勒得越紧。傻东西又不知道及时后退,就在那儿苦苦挣扎,直到坐以待毙或奄奄一息。当然,也有个别运气好的,劲儿大,铁丝被拧折了,或橛子打得不深,被拔了起来,便能捡条命,仓皇逃入洞内。
 
      旱獭子浑身是宝,所以活该倒霉。秋天的旱獭子皮毛光泽鲜亮,能卖钱做珍贵的皮草,一张皮子可卖八到十块钱。场部的盲流别的不干,光打一秋天旱獭子,就能卖两千多块,这在那时可是笔巨款。就连它的油也用途多多。旱獭子脂肪层厚,从它的肉里能提炼出很多油脂。尤其是秋天的旱獭子,一只通常能出一斤油,最大的甚至能出三斤。獭子油能治烫伤,新烫的伤口若抹上獭子油可以不起水疱。旱獭子油还有一个与獾子油相同的功效,把它的油打在牛皮上能使皮质变软。特别是那些沾了水的马嚼子、马笼头等,干了立马儿变硬,若抹上旱獭子油来回揉搓,很快就被吸收,变得格外柔软并有韧性。打羊油就不行,牛皮吸收不了,都浮在表面,皮子还是照样发硬变干。
 
      在牧区的那些年,我当然不能跟盲流一样,秋天靠打旱獭子捞钱。但我偶尔也打一两只,主要是解馋,为吃一口新鲜肉。旱獭子的腋下有两个汗腺,味儿相当臊。可只要去掉臊腺,獭子肉就没有难闻的味道了,与兔子肉差不离,跟什么炖就是什么味儿。由于肉的含油量高,单吃的话可以把汤焅干,和油炸过一样,吃起来有嚼头儿,味道不错。

 

      我这人好奇,闲来无事曾到獭子洞旁去观察。旱獭子见了人,马上立起来,做戒备状,见人走近了,哧溜一下钻进洞内。它们的叫声类似乌鸦,可声音没有那么大。我曾见过有人用枪打旱獭子,没有打死就钻进洞里去了。后来,却被别的旱獭子从洞里拱出来,已经死了。
 
      他们往外拱东西也特别,倒退着,用两条后腿儿往外拱。我发现旱獭子爱干净,它们往往到洞外拉屎,如果拉在了洞里,就把粪便从洞里推出来。它们的粪便跟羊粪蛋儿近似,也是圆的,但略大。
 
      我曾拿着一把铁锹去挖旱獭子洞,挖了好大一个坑,里面曲里拐弯,如同迷宫,叫我不由想起了《西游记》里的无底洞。我那次是无功而返,什么也没捞着。别看旱獭子眼神特单纯,为了生存,也还得有些狡猾。
 
      但旱獭子再狡猾,也比不上人的聪明,眼见着旱獭子在草原上越来越少。
 
      二十一世纪初,我们那里的旱獭子总算被定为二级保护动物,不再能随便打了。为保护森林,国家一直设有森林警察,从那时起,在草原也设立了草原警察,简称“草警”。自从有了“草警”,开始严格管理。但偌大的草原,“草警”毕竟管不过来。为利益驱动,还是常有外地人偷着来打,旱獭子还是在一天天减少中。
 
      一想起旱獭子,眼前就出现那一对对单纯、可爱的眼睛。而单纯、可爱阻止不了人的贪欲,就像美丽的大自然阻止不了被人过度利用一样。
 
      七、 老狗勒布
 
      知青建包儿后,便开始独立放羊与下夜了。由于没有完整的棚圈,狼来袭击羊群是家常便饭,天天夜里都得认真下夜,更离不开狗的协助,而我们却没有狗。
 
      此时,同一浩特的牧民古次楞来我们包儿串营子,给我们抱来几只小狗崽子,还说他家的老狗今后就归我们了。所有权变更,老狗却对此懵懂不知。不过我们早就不停喂这条老狗好吃的,它也经常趴在我们包儿外打瞌睡,似乎对我们已经心有所属。当然,今后我们要进一步拉拢它,让它更加离不开我们。

 

      老狗名叫勒布,汉语是“一定”的意思,名副其实,来了就一定能帮我们看羊下夜。可狗崽子太小,刚刚离开母乳会吃东西,还不懂事,只是毛茸茸的几只可爱宝贝,干活儿根本指望不上。足足有大半年,我们的羊就靠勒布独立支撑,帮助下夜。
 
      勒布的年龄估计已经超过了十岁,模样很不精神,浑身的毛参差不齐,颜色灰暗,鼻头儿还总是湿漉漉的。但他相当尽职,夜里只要听见一点动静,就会大叫不止,提醒主人狼来了。听见它的叫声,我们会赶紧出包儿,仰着脖子鬼哭狼嚎一阵,把溜到跟前的狼贼吓走。
 
      毕竟是老了,勒布的精力在一天天衰颓,白天总是蔫蔫的,特别不爱动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丧失了好奇。它总是靠着蒙古包儿,下巴趴在两个前爪上,双眼紧闭。好狗护家心切,对来客理当异常警觉。而勒布甚至对人也不感兴趣,它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也相当了解人的习性:人再怎么贪婪,都不会蹿进羊群,毫无节制地生吞活剥能到手的每一只羊。
 
      短打扮的知青如果来串营子,远远听到下马的响动,它会把一只眼睛睁开,另一只眼睛仍旧闭着,用睁开的那只扫一眼,立刻又闭上,连一声都懒得叫唤。那意思分明是:“都是你们的同类,跟我也没关系,还是省省力气吧!”穿长袍的牧民来了,它还是趴在老地方,只象征性地叫几声,连头都懒得多抬几下,更别说站起来了。如果牧民带着狗来,那它就不得不站起来了,抖擞起老精气神儿,摆一副威武的样子,叫唤几声。意思是:“你这条外来狗不能侵占我的地盘,否则有你好瞧的!”甭说,勒布挺起胸膛,也确实是条雄壮的狗,个头儿高,胸脯也宽。可它不过是对入侵者作作秀,表示一下威胁而已,很快又趴下来,继续闭目养它的神去了。它心里特别有底儿:这是它的势力范围,别的狗不能抢占。
 
      三四条小狗逐渐长大,见着吃食便一拥而上,争抢得格外厉害。勒布可能是为发扬长者的风度吧,不愿也懒得跟它们抢食。等那几条狗吃剩下了,它才懒洋洋走到食盆儿跟前。这就苦了它了,总吃不饱。
 
      勒布自有解决饥饿的法子。
 
      大夏天,艳阳高照,气温一下子蹿升得老高。那些小狗吃饱喝足后,就到包儿的背阴面靠着,四条腿儿一伸,露出肚皮,悠哉美哉地睡起了大觉。总趴着的勒布这时却晃晃荡荡站起来,伸个懒腰,慢吞吞向南边的小山坡走去。
 
      顶着骄阳,它来到獭子洞跟前继续“睡觉”。
 
      獭子不能一天到晚总在暗无天日的洞里呆着,要出来觅食,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甚至在太阳下嬉戏。探头一看,洞外趴着一条老狗,警惕性自然提高了,随时准备逃回洞内。勒布呢,睁一眼闭一眼,用那一只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它一动不动。
 
      瞧见老狗总趴着“睡觉”,獭子自然放松警惕,试探性地叫唤两声。狗仍旧不动。獭子放心了,终于跳出洞来,走到两个獭子洞之间……这时,勒布突然蹿起来,比弓上发出的箭还快,射向那只獭子……

 

      獭子到嘴了,它却不忙着吃,而是叼着战利品回转包儿前。那些小崽子跑过来了,显然做着分一杯羹的好梦。老东西不干了,立刻把牙呲了出来,告戒那些小东西:我可不是睡猫,是你们的爷爷!在抖擞起威风的老狗面前,小狗们只有夹着尾巴,退避三舍。
 
      然而,只要我们发现了他嘴里的獭子,一伸手做拿的姿势,它立刻乖乖把嘴松开。在主人面前它不护食,更不呲牙。当然,我们这些做主人的也不能太没心肝儿,知道它一直吃不饱,就从獭子上剔下几片儿好肉,把剩下的扔给它吃。
 
      只要一到夏天,我们包儿就沾足了勒布的光。男生都是大肚汉,又不懂得计划经济,牧区在秋末大批宰羊,我们冬天就敞开肚皮吃,甚至一天造一只羊,到来年夏季,存的肉也就吃得差不多了,放在哈木车里剩的,天天经风雨见太阳,基本都发了臭,只能捏着鼻子吃。自从有了这条老狗,我们包儿经常有新鲜的獭子肉吃。勒布虽然不是天天都有收获,但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能抓回獭子。
 
      它也挺不容易,有时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渴得只好回来找水喝。解了渴,又继续它的守洞待獭子行动。出大汗费尽力,好肉却填进我们这些谗鬼的肚内。当然,还有怜惜它的一点儿心思,更有懒得全剥皮的缘故,它才有剩下的獭子肉吃。
 
      勒布仁义,从它嘴里夺食的人显得有些贪了。为此,我们还讨论过狗与狼的区别。狗对主人忠心耿耿,只要主人要,它就倾其所有。而狼的本性则是贪婪,你想从它嘴里夺食,门儿都没有!譬如一只狼咬着一只羊,你要手里没家伙,想把羊从它嘴里抢过来,那它会冲你呲牙,做出要攻击人的姿势。当然,除了疯狼,还没听说过真攻击人的。
 
      一天晚上,轮到知青木头下夜,一听见勒布狂叫,他赶紧跑了出去。只见一个发黄的东西按着一个白的:定是狼来攻击羊群了!他发狂似的大叫起来。听到他声嘶力竭、有些疯狂的喊声,我们几个抄起家伙都蹿了出去,有拿棍子的,有拿马鞭的,甚至有忙乱中抄起粪铲的。狼听到木头的喊声却不逃跑,而是把那只羊拉到哈木车底下,对手无寸铁的木头呲牙……直到看到哥儿几个都出来了,它才舍弃猎物逃窜。跑出一箭之地,这家伙仿佛还在恋恋不舍,又停了一秒,回头看一眼被它咬倒的羊,这才刺溜一下往远处逃遁。

 

      说起我们包儿的老狗,怎么又提起狼来了?在牧区,狗和狼本来就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它们是一对天敌。狗是牧人的好助手,狼是牧人的敌人。
 
      勒布毕竟年事已高,后来老死了。但我常常会想起这条仁义的老狗,甚至在梦里屡次看见它:毛茸茸的头懒懒地趴在两个前爪上,睁一眼闭一眼,眼神独特,透着见多识光的睿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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