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卫:最后的知青(1)

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呼东方 时间:2019-05-30 点击:
     
      五十年过去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但是戈卫仍然坚守在当年的知青点——码头村,以实现当初“在基层干一辈子”的诺言。
 
戈卫:最后的知青

作者:呼东方
 
      一个有信念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留守在陕西宝鸡的老知青戈卫似乎给出了答案。



      “中国最后的知青”这个称谓,他不敢接受,他觉得还有比他做得更纯粹的老知青。
 
      一直生活在农村,但并不是要把自己变成普通农民。他想以农民的切身体验发现存在的问题,并能脱离农民的局限,去观察、感受、思考社会问题。
 
      戈卫一直留守的村子,被宝鸡当地人称为西部山区。“码头”这个村名,市区里很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过。
 
      连霍高速宝天段在宝鸡坪头有一个出口,一下去就是坪头镇。在这里问起戈卫,无论养路段工人还是村妇无人不知。
 
      拐向码头村的路口,被一群提篮卖樱桃的农民挡住半截,不仔细看路边挂着的路牌,肯定就会错过了。
 
      码头村村委会的大厅里挤满了老人,大厅隔壁,便是戈卫住的两间屋子。
 
      门闭着,窗帘也拉着。敲一敲门,一个清瘦、光头的高个老人走到窗户边,掀起了窗帘。
 
      老人正是戈卫。



      记者说明来意,戈卫答应可以聊聊,但表情还是清冷而严肃,身上自带一种与窗外那些村里老人迥然不同的气派。
 
      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一个省城高等教育家庭出身的人,自从插队到这个山村,先后放弃招工、招干、上大学的机会,甚至处级官职也没能打动他,四十七年的时间,一直留守在这里。正如戈卫自己所说:“我这一生最难的不是在这里的生活,而是我的行为一直不能被人理解。”
 
     
 
      多年以后,老知青戈卫面对一拨又一拨的来访者,讲起自己青年时代发生的种种时,心底里总会想起在那个狂热岁月里自己曾经度过的安静时光。
 
      1947年7月戈卫出生时,他的父亲戈治理已经是当时的西安医学院(西安交大医学部前身)教授,也是国内神经外科的奠基者之一。母亲李维清是西安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妇产科专家。戈卫父亲有兄弟姐妹10人,9人受过高等教育。
 
      在那种家庭长大,戈卫上学后的志向也是偏向于自然科学,几乎不太接触政治。
 
      但是,离高考仅剩八天时,即将在陕西师范大学附中毕业的戈卫和同学们接到学校的通知,高考取消了。“我和同学们一下子都懵了。”
 
      那是1966年的初夏,毛泽东在5月16日那天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五十年后的同一天,已经是年逾花甲的戈卫讲起往事,让人有穿越时空之感。
 
      “学校外面的世界早就热火朝天了,全国青年学生大串联进入高潮。”正处在青春期的戈卫也觉得热血沸腾,立即加入到大串联的队伍中。“一路走走停停,天亮时才到达宝鸡。”然后再折向四川、贵州,到了云南后,又折向北,最后终于抵达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检阅。
 
      1969年,戈卫又置身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那年10月27日,他与他的弟弟戈健,还有另外25名陕西师大附中的同学,从西安坐火车,到陕西宝鸡陈仓区坪头镇码头村插队。

 
戈卫(左二)和父亲戈治理(右四)和公社社员合影
 
      “到坪头都半夜了,然后坐木船渡过渭河,对岸已有码头大队的社员迎接。”当时的坪头还叫永红公社,第二年又复名坪头公社。
 
      虽然在城里时,学校也安排他们去郊区的农村帮农民收麦子,也算是接触过农村生活。可是,当戈卫和同学们来到码头村,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所震惊。“没想到农村会这么穷!”
 
      幸运的是,这批来到码头村的西安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并没有多长时间,当年公社就下来了招工指标。第二年,又有大批的招工指标分到了这个知青点。曾经说着豪言壮语一辈子扎根农村的伙伴们都忙着准备回到省城去,戈卫却向大队和公社写了一封决心书,“要永远扎根码头大队,与贫下中农一起建设山区。”

 
戈卫住的“知青”房
 
      多年后,戈卫似乎并不愿意让人更深入地探究他做出一选择的原因,只强调自己坚守下来最重要的一点:“主要还是因为有了感情,我接触了老魏他们后,对我太好了,确实和他们建立了感情。”
 
      而在1975年4月召开的宝鸡县知识青年先进分子代表大会上, 戈卫是这样发的言:“考虑到自己下乡才一年,对农村情况才入门,和贫下中农的感情刚融洽,确实留恋不舍。当时我正在大队养猪场劳动,和社员一起试制黑曲霉醣化饲料,我想我自己走了,(这件事)当然还会有别人来干。可又一想,这是关系到落实毛主席关于‘养猪业必须有一个大发展’指示的大问题,要步步走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上,留下来养好猪正是走毛主席指引的道路的具体行动。”
 
      时间过去了四十多年后,戈卫用当下的语言总结了他的行为,“我们要改变命运很容易,一招工、招干或者上大学就回城了,一切都改变了。我那时候就想,我走很容易,那这中国的七八亿农民不能都走吧?”

 

      1975年10月28日,戈卫和另外11名参加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的知识青年代表一起,联名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发表《给毛主席、党中央的一封信》,“立志做一代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新农民。”这让他们名噪一时,成为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如今,这些人当中,只有戈卫还扎根在码头村。
 
      在戈卫看来,他的坚守,源于他的信念。他觉得,信念就是一个人意志行为的基础,“没有信念人们就不会有意志,更不会有积极主动性的行为。”即便当年前妻选择了离开,依然也没能撼动他的这一信念。
 
      好在戈卫有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有尊重他选择的父母,他选择扎根农村的这条路才能走到底。“这里的村民有了病,宝鸡看不了,就到西安找我父母看,吃住也全在我家。”
 
      从没有干涉戈卫做出任何抉择的父母已经去世,他把他们的骨灰埋在了码头村的山上。

      融 入
 
      戈卫承认,在码头村的这些年,他真正完全改造过来的“就老魏一家人”。

 
 

      1971年,村里的知青点就剩下戈卫一个人后,他就成了魏文杰家里的一员了。现在,他每天的午饭和晚饭都到老魏家里去吃,“工资卡也交给他们管理”。
 
      戈卫已经习惯称比自己大5岁的魏文杰为老魏,私下里两人在一起时,甚至叫他的小名。上午九点多,老魏走进戈卫的房间,先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我让他多喝点绿茶,对降血脂有用。可他偏爱喝这个。”戈卫笑着摇了摇头说。
 
      戈卫的房间极干净、整洁,这可能来自他医学家庭的影响。他住的卧室都铺着地毯,据说以前在知青点的土坯房里,他也是这样的习惯。
 
      写字台上,整齐叠放着几份最新的《参考消息》和几本杂志。还有他喝茶的茶具。写字台的对面,靠墙摆着书架,畜牧养殖类和兽医类的专业书多一些。戈卫说,前几年他和弟弟他们合办了一个养鸡场,自学过这些用得上的专业知识。
 
      戈卫现在喜欢用手机微信多一些。“每天除了看书、看报、看电视新闻,就是用手机上网。”尽管远隐于山区,但他始终关心来自外部世界的最新时政和经济资讯。


      先吃完午饭的戈卫想起吃降压药,便要过老魏正在喝的汤,就着吃下了两颗药片。然后,他又习惯性地递给了老魏两片同样的药。简单的动作,看得出是长久的默契。
 
      “我们俩都老了,要保养好身体。我现在让他早餐多吃蛋白类的食物,少吃碳水化合物。”老魏在一旁淡笑不语,显然他是完全知道这些化学专用词语所指为何物。老魏和老伴现在与大女儿同住,院子里是一座新建的三层小楼。屋内的装潢清雅,客厅中间白色的地板上放着一大块地毯。戈卫的影响在细节处就体现了出来。
 
      一位村民匆匆忙忙走进厨房,躬下身笑着请坐在饭桌前的戈卫和老魏去参加自己父亲的葬礼。“村里人家办婚丧嫁娶的事儿,我只送礼金,都不去。”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村民们来请他的礼节,他们视戈卫为一位受尊重的村中长者,倒是当了多年村支书的老魏反而被放在了第二位。
 
      “我现在就是这里的人,村子里的人就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在戈卫看来,要融入到这里,就不能把自己看成救世主一样,得把自己从感情上与他们融合在一起,而且不能是刻意为之的。
 
      从1971年开始,戈卫就当了村里的革委会副主任。他带领村民们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开山劈石,修渠引水。“当时这里的农作水平很落后,我给村民讲,咱这落后到啥地步了?陕西历史博物馆里展出的西汉时期的锄头,跟咱现在用的锄头连样子都没变。”戈卫说:“当时这里真的还是刀耕火种,比山外的平原地区要落后很多。”
 
      当了村支书后,戈卫才真正见识到了农民思想意识有多落后。“我从当时的西北农学院引进了新的杂交玉米种子,农民不相信,不肯种。”他比划着:“改变农民的观念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有村干部在旁边盯着的时候,他就种新品种。等你刚一转身,他就偷种他的老品种。到了秋收一打粮食,每亩产量的差距让他们一下子知道了新品种的好处,这才慢慢推广开来。”
 
      戈卫清楚地记得一些统计数据。他刚来码头村时,全村的粮食总产量最多不超过42万斤,到1976年时,已经达到70多万斤。“种子、耕种的方法都让我给改变了,才让产量提高了这么多。”
 
      老魏能如数家珍般地列出戈卫从1970年到1980年带着村民们干的事情。“除了办猪场,改良猪种,试制成功了‘黑曲霉醣化饲料’和‘酵曲粉’,还引进和培育玉米、高粱良种,培育出了村民们眼中的珍贵的滋补药品银耳。”
 
      戈卫也有失败的经历。他曾给码头村试着引种茶树,便最终因气候、土壤等原因宣告失败。前两年,他又办了一个养鸡场,开始挣了点钱,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又办不下去了。
 
      但是,这些失败在只读过两年小学的老魏的眼里,也是有“见识”的失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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