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年代中的妈妈
来源:未知 作者:陆尚忠 时间:2015-09-11 点击:
文化大革命至今已经快五十年了,经历了那个动乱的年代,全国上千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他们把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和生命献给了农村,而留给母亲的是太多太多的痛苦和磨难。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步入花甲之年,母亲也相继离开了我们。仅以此文献给九泉之下的母亲们,以寄托对历经苦难母亲的思念。
妈妈离开我已经五年了,她虽然离我而去,但是妈妈沉淀在我心底的爱,似静水深流,似微风轻拂,撩起我回忆的思绪,使我想起了文化大革命中妈妈的许多许多往事。
我生长在一个铁路工人的家庭,文化大革命前爸爸就是八级工,爸爸是顶尖的技术能手,工人业余大学毕业。可是爸爸老实厚道,和蔼可亲,和工友们相处的非常融洽。妈妈没念过一天书,不识一个字,却做事果断,敢作敢当,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要妈妈拿主意,妈妈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六十年代时我家住的是铁路的红砖房,以后又分到了楼房,一家人几代也没住过楼,高高兴兴的搬了家。新楼还有火炕,都是土暖气,各家各户自己烧煤取暖。没过几年楼前楼后的平房全都变成了楼房,而且是集中供热。楼刚盖完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红卫兵进行全国大串联。妈妈也搞起了串联,她挑头串联了左右邻居去找铁路局长,要求把土暖气改造成集中供热。局长热情的接待了她们,还把几个年龄大的大妈用局长的车送回了家。没过几个月真的动了工,家家再也不用自己烧煤取暖了。邻居们都感谢妈妈出头给大家办了件好事,妈妈却说应该感谢局长,局长是个好人是个好干部。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局长被揪了出来,成了走资派,戴高帽游街挨批斗。妈妈总是闷闷不乐搞不明白,局长是为老百姓办事的好干部,怎么能反党反社会主义呢?她就认准一个理,局长是好人,坏人想整垮他。局长被关进了“牛棚”,很多人和局长划清界限,反戈一击。可是刚强有主见的妈妈还是去看望局长。爸爸总是担心妈妈受牵连劝了几句,可是妈妈却说:“我是一个家庭妇女怕什么?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一九六八年开始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爸爸说啥也不同意我去农村,妈妈却说应该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局长的姑娘都下去了,我们还能说个啥?妈妈去学校给我报了名,办了户口迁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天上飘着雪花,我登上了开往北大荒的知青专列。车站里人山人海哭声一片,父母与儿女之间那种恋恋不舍的离别是永远难以忘怀的最悲凉时刻,撕心裂肺的场面令我至今铭记。家家都来为孩子送行,我却没有看见妈妈的身影。知青专列开动了,带走了我的青春带走了我的大学梦,带着对家对母亲的牵挂离开了家乡,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春节快到了,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我的一颗心也像那茫茫白雪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真的好想家呀!远离繁华的故乡,来到荒凉的北大荒,思念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想着父亲的慈祥,母亲的关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终于盼到了回家的日子,回家的感觉真好。我满心欢喜的推开了家门,见到的却是妈妈满头的白发,妈妈的白发不仅是岁月的烙印,更多的是她对儿女的思念和牵挂。刚离开家才几个月呀,妈妈老的让我猝不及防,老的让我痛心泫泪,人世间的儿女们望着两鬓斑白的母亲,哪一个不辛酸,不为之动情?从家返回农场后,想着妈妈憔悴的面容,满头的白发,让我寝食难安。
我在农场做核算员工作,局长的姑娘能歌善舞,进了文艺宣传队经常去各个分场演出,可是不幸发生了,1969年3月8日局长的姑娘从南京嘎斯卡车上掉下来摔死了。这是下乡不到一年我们农场第一个死了的知青,而且还是铁路局长的姑娘,才十八岁呀!一个如花的生命就这样陨落了。她也许还悄悄留恋着童年的纯真,也许还有五彩斑斓的梦想:天空,大地,海洋,鲜花,爱情……生命真的这样短暂脆弱,短暂的如烟火刹那,脆弱的似风拂灯花,而留给人们的是无尽的悲伤。这件事影响很大,惊动了所有知青的家长,妈妈也闻讯赶到了农场。
3月10日农场为局长的女儿下葬,这位老革命在“造反派”押解下送走了心爱的女儿。妈妈眼里闪着泪花和局长握了握手没说一句话。这手与手的相握其实是心与心的相拥,我的好局长啊,您虽然失去了女儿,我也是当妈妈的人,她也是我的孩子呀!【注】我把妈妈送到了车站,妈妈还是默默无语不说一句话。我探亲回家时看到妈妈脸上又多了许多皱纹,满头的白发也全掉光了,看着没有头发戴着帽子的妈妈,我的心隐隐作痛,却无言作答。我亲爱的妈妈呀!岁月带给你的沧桑也许是我成长的足迹,儿子已经长大,太阳虽然不能温暖冬天的风,但是我要用儿子的爱温暖母亲的心,抚平您额头上的皱纹,夺回对您多彩的记忆。
我在农场一呆就是六年,妈妈成了我力量的源泉,这六年里我多次获得当时农场的最高荣誉“五好战士”,还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妈妈知道我入党后,高兴地来到了农场,感谢党组织指导员连长的培养。妈妈来到了指导员的家,看到桌子上满满一盒军功章,妈妈不解的问:“你们是国家的功臣,流过血打过仗,为什么不当官不进城,而来到农场开荒种地?”指导员笑着说:“好容易盼着不打仗了,只想过安稳太平的日子,部队集体转业来到了北大荒,没多想就来了”妈妈还和我们一起下了地,脚踏着黑油油的土地,望着滚滚的麦浪,妈妈说他喜欢上了北大荒。
几年以后,局长解放了重新当了局长。知识青年开始大批返城,铁路的子女陆陆续续的回了城,大多数人在铁路上了班。看着左邻右舍的孩子都回来了,爸爸满面愁容就和妈妈商量:“找找局长吧,把咱的孩子也办回来”,妈妈坚决不同意,“我怎么有脸去求局长?局长把自己的女儿永远留在了北大荒,和局长谈孩子的事,这不是用刀捅他的心吗?再说,农场的指导员连长这一批转业军人都是从枪林弹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能在农场安家,我们的孩子有什么不可以在那里成家立业,我已经想好了,儿子在哪哪就是我的家,等孩子以后在那里成了家,我也去农场”,妈妈的话铿锵有力,爸爸无言以对,一天只是咳声叹气默默无语。
大学恢复招生后,我上了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然而心力交瘁的爸爸却离去了。最悲痛的时刻是爸爸离去的时刻,记忆伴着雪花飘落进我的脑海里,记得送走爸爸的那天,回到家里,想起爸爸的关爱,爸爸的厚道慈祥,我泪流两行。一家人老少三辈全靠爸爸的工资生活,爸爸不在了,这个家仿佛就像一个空壳,虚拟的失去了支撑,妈妈却没掉一滴眼泪对我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你爸爸也完成了任务,留也留不住,该走就走吧,不要想了。”学校的领导也来到家里看望妈妈,妈妈和他们侃侃而谈,看不出一点悲伤。我心想,妈妈真是个能扛事的人啊!每次想起爸爸我彻夜难眠,妈妈在人前没掉过一滴眼泪,夜深人静时却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其实刚强的妈妈也很柔弱呀!
十年文化大革命,上千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一代人把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和生命献给了农村,而留给母亲的却是太多太多的痛苦和磨难。妈妈虽然离我而去,但是她的爱一直温暖着我,妈妈仿佛就在我身边,生活的情境和梦境常在妈妈身边停泊。回首望去,是母亲那坚实的脚印,妈妈在那动乱年代中的许多许多往事使我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注】《生命记忆》一书221页《云雀》对局长姑娘赵明的死有详细介绍。
陆尚忠
【作者系原黑龙江福安劳改农场齐齐哈尔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