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洋房往事 | 张园:“海上第一名园”的前世今生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湃客 时间:2019-01-18 点击:
      编者按:据文汇报报道,1月17日,位于石门一路、近南京西路的张园地块征收二轮征询预签约率超过90%,百年石库门老建筑将根据“留改拆”的要求,全面保护,精心实施保护性修缮,修旧如故,恢复原有的历史风貌和街坊肌理,传承发扬上海特有的里弄文化。熊月之先生曾在《上海滩》杂志发表《风云激荡说张园》一文,现收入《楼藏风云:上海老洋房往事》一书。以下刊载该文,以供读者了解曾经的“海上第一名园”的风采和历史往事。
 
张园

      在晚清上海,张园是市民最大的公共活动场所。张园赏花,张园看戏,张园评妓,张园照相,张园宴客,吃茶,纳凉,集会,展览,购物……张园之名,日日见诸报刊;张园之事,人人喜闻乐见。张园,成了上海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什么服饰最流行?到张园去看。哪位妓女最走红?到张园去看。有什么时髦展览、新奇焰火、惊险运动,乃至革命党演说,到张园去看、去听、去参与!张园,是最能体现上海时尚的地方,最能反映上海人气质、听到上海人声音的地方。

      张叔和购地建张园

      张园地处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之南、同孚路(今石门一路)之西,旧址在今泰兴路南端。此处原为农田。自1872年至1878年,英商和记洋行经理格龙先后向农户曹增荣、徐上卿等租得土地20.25亩,辟为花园住宅。格龙本以经营园圃为业,故布置颇具丘壑,有洋房一所,池沼一汪,种植荷花。四围沙路曲折,树木葱茏,旷场一片,细草平软。1879年,此地转租给英商丰泰洋行。丰泰洋行于同年及翌年先后添租华人徐炳春、顾顺坤土地两块,于1881年复将此地转给和记洋行。1882年8月16日,寓沪富商张叔和自和记洋行购得此地,计面积21.82亩,价银一万数千两,命名“张氏味莼园”,简称张园。

      张氏味莼园的出典,源于晋代张翰的故事。据《晋书 · 张翰传》,张翰乃吴县人,才华横溢而纵任不拘,时人称为“江东步兵”,被齐王辟为大司马东曹掾。他在仕途顺畅时,忽萌退意,托词一日见秋风起,思故乡菰菜、莼羹、鲈鱼脍,说是“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辞官归里。结果,恋于官位的同僚多在政争中丧生,他却因此而得以保全。此事成为历史上不恋官位、退隐山林的著名典故。张叔和与张翰同姓,同是吴人,所以,用“味莼”既隐寓“张”字,也有不恋官位的含意。张园大门题“烟波小筑”四字,取唐代诗人张志和(号“烟波钓徒”)浮家泛宅之意,亦嵌一“张”字。

      张叔和(1850—1919),名鸿禄,字叔和,无锡东门含锡桥人。他大概于19世纪80年代来到上海,与李鸿章关系甚好,其才干颇受李氏赏识。1880年,以广东候选道的身份,到轮船招商局帮办事务。1881年春,经唐廷枢、徐润禀请,被正式委为帮办。从1882年至1885年,他是招商局四个主要负责人之一,另三人为唐廷枢、徐润与郑观应。他起先经营海运、漕米,后专管漕米事务。1885年9月,因招商局亏款问题,他与徐润同被革职。1887年1月20日,因经营大陆与台湾间的商务,所乘万年青号轮船被英国一船撞沉,船上有83人罹难。他因没有随众弃船逃命,而是攀上桅杆,得以幸存。此后,他似乎再未参与招商局事务,不知是否因大难不死而改变了此后的人生路向。他主要致力于实业,除了经营张园,还在《新闻报》、华盛纺织厂等企业中拥有股份,1915年任振新纱厂经理,并投资6万元,帮助荣氏兄弟在上海创办申新一厂。

      张叔和是个颇善经营的儒商。他一改江南园林小巧而不开阔、重悦目而不重卫生的特点,仿照西洋园林风格,以洋楼、草坪、鲜花、绿树、池水为筑园要素。从1882年至1894年,他在原园之西,先后向农户夏成章、李锦山、吴敦利、顾裕龙等,购得农田39.71亩,辟为园区。全园面积最大时达61.52亩,为当时上海私家园林之最。他在园内建筑“海天胜处”等洋房,置亭台,设花圃,栽名树。他疏浚外水,让活水潆洄环绕,置亭台于水中,如同海上三山,跨之以桥数座,皆请海上名人题名,有纳履、卧柳、龙钓、知星、三影等名。他在园内设茶室、戏台,并设一题诗壁,供文人雅士舞文弄墨。到19世纪80年代后期,张园已被视作以西为主、中西合璧的新式花园,是最合于卫生之道的地方。

      1892年,张叔和在张园新建一高大洋房。此楼由有恒洋行英国工程师景斯美、庵景生二人设计,由浙西名匠何祖安承建,1892年9月12日动工,历时一年,1893年10月初竣工。景斯美以英文Arcadia Hall名其楼,意为世外桃源,与“味莼园”意思相通,中文名取其谐音“安垲第”。园内楼台亭阁,亦各以英文命名,有高览台、佛兰台、朴处阁等名目。安垲第楼分上下两层,开会可容千人,它又是当时上海最高建筑,登高东望,申城景色尽收眼底。

 
张园内的西洋建筑安垲第

      上海滩最大游乐场

      自1885年对外开放以后的20多年中,张园一直是上海最大的公共活动场所。

      这里有弹子房、抛球场、脚踏车,有书场、滩簧、髦儿戏,有茶楼、饭馆,可吃、可喝、可看、可听、可玩、可锻炼。1903年张叔和花园公司成立以后,这里时常举行各种体育竞赛。比如,1903年秋举行了脚踏车大赛,华人赛程是一英里,设有贵重奖赏,参加者不限资格,只要交费五角即可,进场学习、练习者不取分文。同时,举行斗力新法竞赛,延请西国拳师毕君与菊君比赛拳术。1909年12月和1910年4月,著名拳师霍元甲在此设擂,先后与赵东海、张某比赛,并拟与美国拳师奥皮音比试,后因奥氏失约而取消。

      这里是赏花看景的最好处所。张园绿化之好,草坪之佳,风景之幽,为沪上之冠。时人形容:“上海张园一带栽着许多树木,夏天在边上走,不见天日,可以算他东京帝国城。”园内专门雇佣花匠,栽培了许多名花佳草,春兰秋菊,夏荷冬梅,每多名种。张叔和是有心人,他欢迎寓沪西人在园中举行花展。上海开埠以后,西人常于春秋两季举行花会,各家以所培植的盆花参赛,评定等第,给予奖励。赛花场所,多在徐家汇空旷之地。张园开放以后,张叔和便邀西人将花会设在园中。比如,1891年西人在此举行花会。园中高挂各国彩旗,参赛之花的种类,数以百计,姹紫嫣红,满园芬芳。参观之人,摩肩接踵。对西人来说,一是省去临时搭棚的麻烦,二是离市区近,观众多。张叔和自己也在张园举办花会。他从世界各地引进上品奇异菊花数十种,在园内辟地种植,栽培点缀,获得极大的成功。其花身之茂,高逾丈外,每株放蕊多至百余,大若巨盆,娇艳夺目。他更不惜重资,聘请日本莳花名手,扎就各种人物走兽、西式玩器,玲珑活泼,栩栩如生。据说“似此花样之奇,东篱之妙,不但中国从来未有,即合地球五大洲,将亦推为独一无双”。1897年10月,他以此为基础,举办花会,仕女云集,盛况空前。

      《游戏报》主人李伯元这样描述自己的观感:礼拜日天气清和,爰乘马车而往。抵园后,倩园中友人为之先导,得以纵观。其中品类不一,最奇者有黄色一种,瓣后有芒刺。更一白色一种,瓣阔约二指许,洵为不可多见之品。其余粉白金黄,姹红嫣紫,皆有名目可纪。每棵开花自四五十朵至七八十朵不等,花大于碗,根肥壮,约有酒杯口粗,其最高者与人相等,各用篾竹扎就方圆三角以及脚踏车、外国桌椅一切器具式样,使花朵朵向上。又有一棵扎作两人相对形,另加头颅手足。更有一人手执摺扇,尤堪发噱。间有一棵开有黄白红紫四色,细阅枝干,颇似预为接就,又无相接痕,是诚竭秋圃之奇观矣。园中更杂以雁来红、芙蓉等卉,斗丽呈妍,与春花无异。当时欣赏者久之,徘徊不忍去。

      上海以洋气闻名全国,张园是展示洋气的地方。许多没有推广的洋东西,均先在张园出现。1886年10月6日,张园最早试燃电灯。张园开放以后,张叔和还把时髦的照相引入张园。在当时照相是新奇事,不光妓女,其他游人也爱拍,尽管很贵,拍的人还是不少。郑孝胥1898年4月2日便在此拍照。张元济、夏曾佑、伍光建亦曾在此合影留念。

 
张园门口候客马车排长队
外国马戏团搭建的过山车

      这里还是演放焰火的地方。1885年以后,演放焰火是张园一大项目,几乎无年无之,有时一年不止一次。著名的潮州焰火、东莞焰火、高易焰火、安徽焰火,以及东洋焰火,都在这里演放。比如,1886年8月14日、15日,高易筹赈公所在张园演放焰火,筹款助赈,门票3角。1894年4月29日,放焰火,门票2角。1896年9月,放潮州焰火,有汾阳执笛、大蟹横行、满天珠露、火树银花、四夷电转、鲤鱼逐浪、花鹿奔驰、招财进宝、珠灯献瑞、宝塔玲珑等名目。1897年10月,放东莞焰火,“焰火灵变奇巧,色色翻新,五色迷离,观者无不目迷心醉”。每放焰火,张园必人山人海。《申报》曾描述过1886年5月1日张园放焰火的盛况:

      才出大马路而西,即见灯火之光,接连数里不断,望之整齐璀璨,若军行之有纪律,长蛇卷地,阵法宛然,而且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辚辚辘辘之声,不绝于耳,东洋车之行,亦复踊跃直前,与马车直可齐驱并驾,斯已极一时之大观矣。俄而遥见空中如金蛇飞舞,车马塞途,不可复进,乃命停骖,而下步至门前,则人山人海,拥挤殊甚,阍者照票揖之入。园中花木阴翳,皆悬灯于其上。循径渐入,衣香鬓影,乌帽青衫,裙屐纷纷,履舄交错……至新园,中西客俱攒簇立于暗陬,千头尽仰,众目争观,嗤嗤之声,荧荧之影,几于目迷五色,不可方物。

      这里还是展览、购物、祝寿的好地方。登上安垲第眺望上海全景,又是来沪游客都想一偿的心愿。

      革命党演说大舞台

      张园一度还是上海各界集会、演说的最重要的场所。

      1897年12月6日,中外妇女122人在安垲第讨论设立上海女学问题,上海道台蔡钧夫人等均到会。这是带有官方性质的集会,也是张园第一次百人以上的大型集会。

      1900年以后,集会、演说成为张园一大特色。1901年3月15日,汪康年等二百余人在此集会,反对清政府与沙俄签订卖国条约,以保危局,汪允中发表《告中国文》,汪康年、温宗尧、蒋智由、薛仙舟等发表演说。这是第一次反对帝国主义的集会。3月24日,吴趼人等近千人集会拒俄,孙宝瑄、吴趼人、何春台、蒋智由、温宗尧、陈澜生、方守六、李惟奎、孙季刚、黄宗仰、周雪樵、魏少塘、汪康年、薛锦琴、钱维骐等十余人演说,有数十名外国人旁听,一位朝鲜人宗晚洙发表了书面讲话。

      此后,张园演说成为上海人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每遇大事,诸如边疆危机、学界风潮、地方自治、庆祝大典,不用说,张园准有集会。有些集会,动辄上千人。有不少人并不是专门前去参加的,而是正好身在园中,顺便听听。1903年4月25日,郑孝胥与汤寿潜同在张园闲游,碰到吴稚晖等人在演说,便去听听,印象是“颇动听”。郑、汤的主张显然与吴稚晖、蔡元培不一样,但他们也到会了。1901年3月24日的拒俄集会,孙宝瑄第一个演说。据他自己所说,这并非事先安排,而是临时推定的。报纸称他是这次集会主席,他便专门要报社刊文更正,说明事实并非如此。许多人演说都是即席发挥的。中国教育会在张园举行的演说,演说者时常互相争执甚至吵骂,这正是演说开放性的一种表现。张园是游人如织的地方,所以在此举行的集会,常能一呼百应,耸动视听。据马叙伦回忆,张园演说他总是去参加的,那气氛十分热烈:张园开会照例有章炳麟、吴敬恒、蔡元培的演说,年青的只有马君武、沈步洲也夹在里面说说。遇到章炳麟先生的演说,总是大声疾呼革命革命。除了听见对他的鼓掌声音以外,一到散会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像蚂蚁附着盐鱼一样,向他致敬致亲,象征了当时对革命的欢迎,正像现在对民主一样。

      可能由于张园的名气太大了,后人在回忆晚清一些集会活动时,常会将发生在其他花园的事也说成是张园。最典型的是关于中国国会的描述。

 
1916年7月17日,孙中山在张园演讲《地方自治》(左为黄兴,右为孙中山)
1913年4月13日,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在张园举行追悼宋教仁大会

      1900年7月26日,严复、容闳、唐才常以挽救时局为名,约集上海维新人士80余人,召开“中国国会”,到会人除容闳、严复、唐才常外,还有章太炎、文廷式、吴彦复、叶瀚、狄楚青、张通典、沈荩、龙泽厚、马相伯、毕永年、林圭、唐才质等,可谓名流荟萃。会议通过了不承认以慈禧太后为首的清朝政府等主题,以无记名方式选举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7月29日,又开过一次会,确定了国会的书记、干事等人选。会议以后,唐才常等便分赴汉口等地发动震动全国的自立军起义,所用名称是“中国国会自立军”。“中国国会”的举行,是中国近代政治史和思想上的一件大事,是发生在上海的第一次具有反对清朝政府性质的民间集会。

      会议的地点在哪里?冯自由的记载是张园,他在《记上海志士与革命运动》中,有一节《张园之国会》,专记此事。张篁溪的《自立会始末记》记载的是张园。唐才质的《自立会庚子革命记》记载的也是张园。但是,孙宝瑄《日益斋日记》记的却是愚园。哪一个确切呢?我以为是孙的记载。冯、张均非当时人,所述亦非当时所录。唐虽为当事人之一,但所述为多年以后的回忆。孙宝瑄不但是当时人,且日记为当时所记,具体扎实:七月一日(7月26日)是日上海同志八十余人,大会于愚园之南新厅,群以次列坐北向。浩吾权充主席,宣读今日联会之意……令大众以为然者举手,举手者过半,议遂定。乃投票公举正副会长,令人各以小纸自书心中所欲举之正副姓名,交书记者。书记收齐点数,凡举正会长以举容纯甫为最多,计四十二人;举副会长以严又陵为最多,计十五人。于是容、严二公入座。容公向大众宣讲宗旨,声如洪钟。在会人意气奋发,鼓掌雷动。

      对于7月29日的会议,孙宝瑄也有详细记载,他是被推选的十名干事之一。

      张园后渐废圮,仅存旧影。

      选自上海通志馆、《上海滩》杂志编:《楼藏风云:上海老洋房往事》,上海大学出版社2018年8月版。

(责编: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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