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N长篇特稿《雇主中国》 罕见客观讲述中非故事

原标题《雇主中国》（EMPLOYED BY CHINA）

作者：Jenni Marsh

翻译：吕凡

（原文略有删节）

张华荣从办公室窗户指向外面，在亚的斯亚贝巴的华坚国际鞋城里有一处灰暗的活动板房。 “这就是我刚来非洲住了六个月的地方，”他说。 “我今年60岁。回到中国，我是个富有的人，我在东莞的房子甚至还有一个游泳池。但我选择来这里做一些很困难的事情。“

埃塞俄比亚位置图（左）华坚集团董事长张华荣（右）

2011年，这位来自江西白手起家的纺织业大亨，响应了前埃塞俄比亚总理梅莱斯（Meles Zenawi）的号召，成为首批到埃塞俄比亚建厂的中国企业家之一。三个月后，华坚为美国大牌Nine West和Guess制鞋，随后还为伊万卡·特朗普的时尚生产线工作了一段时间。

“这是上帝告诉我要做的事情，” 张华荣说，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21世纪的制造业传教士，目标是在非洲最贫穷的地区创造超过10万个工作岗位。卢旺达是下一个。 “在中国，没有人愿意再生产鞋了” ，他说。

埃塞俄比亚无疑是非洲大陆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但这种情况正在发生变化。 2016年之前的十年间，埃塞俄比亚经济每年增长10％，成为非洲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拥有1亿人口，其中70％的人年龄在30岁以下，埃塞俄比亚也是非洲大陆第二大人口国。这既是巨大的人口红利，也是真正的风险：埃塞俄比亚的失业率为16.8％，迫切需要就业机会。

车间内的工人

像张华荣这样的商人被视为国家脱贫的门票。华坚在亚的斯亚贝巴地区的两家大型工厂雇用了7500名当地工人。 “只要他们拥有合格的职业技能，非洲人就像亚洲人和欧洲人一样，”他说。

身为埃塞俄比亚最大雇主，华坚曾被批评最低工资变动等等，而且华坚必须在西方人猜忌中非合作的环境中运营。今年3月，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非盟告诉埃塞俄比亚领导人，中国投资者“不会在当地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他的言论是希拉里对非洲新殖民主义和奥巴马对中国劳务输入警告的回声。

“中国是一个正在崛起的经济体，到2030年它将成为全球第一，”埃塞俄比亚工业化战略的制定者、高级政府官员阿尔卡贝（Arkebe Oqubay）说。 “当一个强国衰落时，总会有对抗出现。但作为非洲人，我们是不是从中国帮助中收益，这得由我们自己来判断。我们并不需要边上站着一个证人。”

被中国人雇用：“就算是我父亲也不想当农民”

18岁的Emaway Gashaw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挥别她的咖啡农大家庭。从埃塞俄比亚西部的吉马（Jimma）到亚的斯亚贝巴的旅程耗时10个小时。她最终来到了首都郊区的杰莫（Jemo），十年前这里是乡村，但今天却被农民工居住的公寓包围，她堂兄也住在这里。

首都郊区的杰莫（Jemo）

她说：“到这儿时，我没有任何机会，所以我接受了这份工作”。 Emaway是华坚国际轻工业城的一名皮革切割工，这是一个占地150万平方米的工业园区，这里的公司提供住房、医疗和职业教育，雇用10万名工人，并承诺在10年内创造40亿美元的收入。

18岁的Emaway Gashaw

从上午8点到下午5点，Emaway在一个庞大的装配线上工作，这里宽敞明亮、配有空调，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飞机库。但她的工资很少， “算上加班我每月可以得到1200比尔（44美元），”她说。“付过租房和饭钱之后，什么也不剩。我堂兄不得不帮我。”

Emaway是工厂中收入最低的工人之一。 20岁的Getachew Tilanun来自沃莱加（Welega埃塞俄比亚西部与南苏丹接壤的地区）的一个玉米农家庭。在工厂工作两年后，他已经获得两次晋升，现在每月收入2,00比尔（约合90美元），每天提供三餐，还有租房补贴可以住在园区里。

与90％的国际劳工组织成员国不同，埃塞俄比亚没有最低工资标准。 国际贫困标准大约是每月57美元。

“挣这些工资我要承担很多责任”，他说，并解释说他监督着100名工人，包括11名生产线主管。 “如果他们犯错误，我就会被扣薪水。”Getachew在自学中文，以获得“独特”的职业技能。 “我试着在网上找到关于中国的一切，”他说， “看到亚洲人时，我就试着和他们攀谈。”

尽管工作艰难，但其他工作更糟。 “即使是我父亲也不喜欢当农民，”Getachew说， “这是没受过教育的人干的活儿。”

一年前从东莞来这儿的猎头经理波恩·梁说，在杰莫工厂的4000名工人中，只有1％来自中国。 “但是未来，我们都会回中国去，”他补充道。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在亚的斯亚贝巴南部杜克姆的中埃联合制药厂。 该工厂是两家中国和一家埃塞俄比亚公司的合资企业，拥有177名员工，其中只有一人是中国人。 “第一年，一些埃塞俄比亚工人被派往中国接受培训，约50名中国专家来到这里，”工厂经理Andrew Shegaw说。 “现在我们已经100％独立了。”工厂聘请了埃塞俄比亚药剂师，工程师和电工，他们接受中国人的职业培训，补充了他们的专业知识。

中埃联合制药厂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这似乎与流行的看法相反。麦肯锡去年发布了一份突破性的报告，该报告调查了包括埃塞俄比亚在内的八个非洲国家的1000多家中国建筑、制造、贸易、房地产和服务公司，发现平均89％的员工都是非洲人。中国在非洲大陆创造了数百万个就业岗位。近三分之二的中国公司提供技能培训，一半提供学徒培训，三分之一的公司引进了新技术。

这是第一次针对中国在非洲招工所整理出的大型数据资料，并且反驳了蒂勒森所提出的批评。 “我相信（他的说法）是非常短视的，”阿尔卡贝说。 “不敢相信美国的国务卿竟然被误导了。”

“这事关爱国主义和尊严”

在过去十年中非关系才成为人们关心的头条新闻，但双方关系其实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中叶，中国开始与新独立国家建交。1968年，当时还是贫困国家的中国，花费了大约30亿美元的资金来建造坦桑铁路，该铁路将内陆国赞比亚与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港联通。英国、美国和联合国都拒绝了该项目建设。

当时，台湾而非北京，占据了联合国安理会席位。中国在1971年重新获得该席位，76张赞成票中有26张来自非洲。

向前快进几十年，中国已经努力实现了举世瞩目的经济繁荣。 “非洲领导人看到中国从昔日那个处境艰难还有大量未受教育的农村人口的国家，转变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就是奇迹发生的具体例证，”比利时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的学术和研究助理Solange Chatelard说。

Chatelard表示，到20世纪90年代末，西方国家已经不再关注非洲，他们将非洲与贫困和艾滋病危机联系在一起。 “这恰恰是中国计划复出的时候。”在非洲，中国看到了外交和贸易的机会。

2000年，中非合作论坛（FOCAC）在北京启动，随后每三年举办一次。在2015中非合作论坛上，中国承诺在未来三年内向非洲投资600亿美元。

然而，有说法称中国正在“殖民”非洲，开发非洲的自然资源、土地和劳动力。这是对欧洲殖民统治受害者的侮辱，后者曾遭受了殖民者的精神控制，野蛮暴力和奴役，Chatelard说。

她解释说，中国人遵守当地的劳动法。例如，在安哥拉和阿尔及利亚等国家，当地政府不强制企业使用本地劳工，中国企业会采用最简单的方法，雇用自己的同胞。

前埃塞俄比亚总理梅莱斯早就认为中国可以在两个方面对自己的国家起作用。 首先，中国可以为该国创造制造业工作岗位，使劳动力机械化并且鼓励知识转移。其次，中国能为其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例如亚的斯亚贝巴-吉布提铁路线，这样可以将从内陆的埃塞俄比亚运货到海港的运输时间，从几天缩短到12小时。

阿尔卡贝澄清说，与津巴布韦、塞内加尔和安哥拉不同，埃塞俄比亚不会为足球场等建筑物接受中国贷款。

埃塞俄比亚投资委员会委员Belachew Fikre解释了他的同胞在与外国势力打交道时的心态：“我们不会遇到殖民主义，这一事实很重要”。 除了在1935年至1941年期间，意大利独裁者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对其进行了短暂的入侵外，埃塞俄比亚是非洲唯一一个未被殖民过的国家。“这事关爱国主义和尊严，你不能命令埃塞俄比亚人，”他说。

尽管如此，让中国公司投资并不容易。10年前埃塞俄比亚贫困，交通情况非常糟糕，“老实说，我没想到在这里投资，”张华荣说。前总理梅莱斯动用私人关系说服张华荣为2012年1月非洲联盟总部的开幕式开设一个工厂。 这座耗资2亿美元的未来主义建筑是自坦赞铁路之后中国送给非洲最大的礼物之一。

非盟总部（左）和中国援建的亚的斯亚贝巴轻轨（右）

在埃塞俄比亚没有麦当劳

今天，不仅是中国人让“埃塞俄比亚制造”觉醒。在湖边城市阿瓦萨——首都精英们周末游玩的地方，也在2016年开放了一个巨大的工业园区。美国服装巨头PVH，旗下品牌包括卡尔文·克莱恩（Calvin Klein），汤米·希尔费格（Tommy Hilfiger）和H＆M，占据了40万平方米的巨大空间。

阿瓦萨是2020年将在埃塞俄比亚开设的30个工业园区之一，这些园区大多由中国建造，与中国的经济特区模式相呼应，这一模式曾用一代人的时间将深圳打造成制造业重地。

因此，埃塞俄比亚被称为“非洲的中国”，两国确实有不可否认的相似之处。 直到1974年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被推翻，所罗门系王朝一直统治埃塞俄比亚，其根源，直接追溯到公元前10世纪所罗门王和示巴女王;而中国称拥有5000年的历史，两国现代国家的历史也有相似。

但是，埃塞俄比亚人对认为他们在模仿中国的看法感到愤怒。“我不会将埃塞俄比亚描述为中国模式，”贝拉丘（Belachew）说。他补充道，代表们参观一系列工业化国家，从他们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以警示埃塞俄比亚的经济政策。

埃塞俄比亚吸取教训，耗资3亿美元打造的阿瓦萨工业园区，是一个环境友好型的园区，拥有可靠的电力供应、简化的现场签证和银行服务，还有与许多其他埃塞俄比亚工业园区一样惊人的税收优惠政策：公司享受10年免税期，外籍员工五年不缴纳个人所得税，还有出口商品免税。

这些好处令人难以置信，很难看出埃塞俄比亚如何以此取胜。

阿尔卡贝说这些公园的目的是创造就业机会，而不是收入。“创造一个制造业工作岗位，就会附加2.2个间接工作机会，”他说。 阿瓦萨园区本身可以产生46000个工作。与西非不同，那里在中国店主的店铺很常见，埃塞俄比亚不向外国投资者提供零售许可证。麦当劳和星巴克还没在这里开店。

“这里的工人只有中国工人三分之一的生产力，”张华荣说。 科威特科学研究所的埃塞俄比亚经济学家Ayele Gelan表示，华坚集团支付的工资并不异常，只是埃塞俄比亚在发展中国家的最低工资“极低”。 例如，一名初级教师在肯尼亚内罗毕获得的报酬比在亚的斯亚贝巴多七倍，尽管埃塞俄比亚首都的生活成本要高得多，他说。

中企修建的埃塞俄比亚商业银行将成为当地最高的建筑

国际劳工组织国际劳工局高级经济学家贝尔瑟（Patrick Belser）表示，他的组织正准备向埃塞俄比亚政府提议设置合理的最低工资，这将解决旷工和高流动率的问题。 他说：“拥有更高的工资可以提高工人的积极性和生产力，这将是双赢的局面。”

在华坚下班之后，工人们涌入巨大的食堂，中国的经理们吃面条和炒肉，而埃塞俄比亚的工人则在一个单独的区域吃英杰拉面饼炖肉。之后，当地人回到类似集装箱的房屋，而中国人回到木屋里。

张华荣停顿了一下。“你知道，50年前，我的家人没钱买食物甚至衣服。我们太穷了。我在一个非常小的工作室里用三台缝纫机开了小公司。“

中非合作论坛今年9月在北京重新召开会议时，预计大多数非洲国家元首将出席，埃塞俄比亚总理阿比（Abiy）将要求中国派出更多像张华荣一样的商人。“中国公司来非洲并不容易，”阿尔卡贝说。 但随着非洲人口预计到2050年达到25亿，他认为像埃塞俄比亚这样的国家现在必须吸引投资，这对于确保非洲大陆政治稳定非常必要。 他说，简而言之，“埃塞俄比亚制造”是一个全世界应该支持的品牌。

责编：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