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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31《爱花的母亲》


       母亲爱花,是我小时候从有记忆力之初就知道的。我家住的虹口招商二村是新式里弄住宅,每条弄堂里每幢楼底下窗前都有一小片空地围成的花坛,种了一排排低矮的冬青树,修剪得整齐划一,郁郁葱葱。那可能是房屋产权所有者海运局房屋管理处种的吧。我的母亲也许嫌它们有些单调,便见缝插针先后种上了牵牛花,鸡冠花,夜开花,凤仙花、美人蕉、蔷薇花等容易成活生长的花草。无论春夏秋冬,我总能见到在我们家住房的楼下花圃里那些多姿多彩的花木,长得生气勃勃,繁茂兴旺,能闻到清香芬芳的气味。小时候,母亲还给我和妹妹在花坛前拍照留影。背景就是蜿蜒爬上墙的牵牛花和丝瓜藤。
         其实我们家住在二楼,花坛在楼下,别人家都是底楼的居民伺弄花草的。而我母亲不惜每天楼上楼下地跑,浇淘米水,施草木灰肥,修剪枝叶,乐此不疲。楼下的邻居乐得不费力就能享受我母亲的劳动成果,欣赏美丽的花。从花开花落中,母亲尝到了劳动和收获的喜悦,也赢得了邻居的夸奖,说她心思好,花种得好。我也从母亲那里,认识了许多花草的名称。
        有一些北方来的海员家属居民,也在冬青树边上栽种了一些黄瓜丝瓜玉米之类的农作物,也许因为那时候处于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有些收入低、子女多的家庭觉得买菜花费高,种点蔬菜补贴一下吧。母亲见了,也撒了几棵丝瓜籽,居然也给我们带来欣喜:长出长长的丝瓜藤从楼下爬到了楼上,开着黄色的花,垂着青青的叶,还结出了细细的丝瓜。我们惊喜地把它采摘下来做菜,品尝着母亲的劳动果实。母亲种的丝瓜,吃在嘴里,觉得就是比菜场买来的鲜嫩。到了秋天,老丝瓜筋还被我们作洗澡擦背时用。真是值。
但是母亲还是更加喜欢种花。除了种在花坛里,还在家里养了水仙花,过年总不忘买回腊梅,康乃馨和百合花等。
        即使在文革动乱母亲受批斗的时期,喜爱花花草草被指责为资产阶级情调,那些楼底下的花全部枯死,母亲仍旧不忘记在家里的花瓶里插上一两束银柳;甚至冬天买来的青菜放的时间长了没吃完抽出油菜花,母亲也会在碗里放些水把它养着,让那黄色的小花多开几天。
       记得在我和哥哥上山下乡,妹妹到郊区,三个子女全部离开父母以后,家庭经济条件处于最困难的时期,可是母亲依然没有放弃种花养花爱花的兴趣爱好。记得那是1974年我患重病回沪期间,没有劳保,医疗费用很高,很长时间也没有查出究竟是什么疾病,工作没有方向,生活没有着落,心情焦虑急躁。有一天我从医院回家,看到下班回来的母亲又买了一盆似乎是石榴花,我一问价,觉得太贵,于是从小温和孝顺几乎没有任何脾气的我不知怎么的,竟然就莫名其妙突然向母亲发起火来。我说我吃饭看病的钱也没有,你买什么花?顶楼晒台上已经种了那么多花了,还要买,能当饭吃吗?你就知道浪费钱!
       没想到母亲并没有对我的反常行为进行呵斥反驳,而是好象做错了事情的小孩,解释说:“这花实在太好看,人家卖花的一劝我就忍不住动了念头想买。下次不买了。”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料第二天凌晨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了父母小声的对话。那时候因为我们曾经被造反派抢走了一间房,所以那年虽然我们都已二十多岁,还不得不与父母挤在一间房里。我听到父亲小声说,你买吧,没关系的,让她去说。我躺在被子里恍然明白,母亲是觉得很委屈的;她没有对我发火是考虑到我是个病人,看在我是个一向的乖女儿的份上让着我,其实对我的说法是不高兴的。我差点流下眼泪:其实发火是我不对。我们这么大了,尚不能自食其力,还靠父母养活,帮我负担看病的钱;父母一贯勤劳省俭,为子女操了那么多年的心,我有什么理由指责母亲的那一丁点爱好呢?
      为此我曾经愧疚了好几年。以致后来我们搬到浦东后,我大力支持母亲在新居的楼底下和楼顶上以及窗台上重新种了许多花草树木,还买了盆花和插花送给她。即使在母亲中风以后,我和父亲、妹妹也会在每年的新年和元宵节之际,以及一些重要节假日,买来鲜花,放在母亲房间里,让它们陪伴着病中的母亲。
在母亲病了十几年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不知人事以后,父亲依然会在情人节学年轻人那样不惜高价买回九十九朵玫瑰,也许他相信母亲会闻到那馥郁的花香,会欣赏那些美丽的花朵。
        母亲远去的那天,妹妹一家捧来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蓝色拷花梅花瓷瓶,里面插着一支火红的天堂鸟和一束苍劲的腊梅,透出浓郁芬芳的清香味,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种。我闻着腊梅的香气不忍离开,觉得那一支支腊梅透露出了母亲的精气神,也仿佛母亲通过那小小的花骨朵在向我们传递着她的消息。
        妹妹真是太了解母亲的爱好和需要了。母亲一定不会需要我们像别的家庭那样为她烧什么纸钱,或者烧香拜佛做什么祷告,也不需要我们哭天喊地悲伤呼号来送别她,她会需要在她的身边有许多美丽的花陪伴她。
      母亲放心吧。每年的元旦春节元宵节清明节,都是你的纪念日,美丽芬芳的鲜花会带去我们的问候和祝福。


我和母亲、妹妹在家门口


我们在看母亲种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