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43、走过一个世纪--父亲葛荆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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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父爱如山 舔犊情深
父亲养了我们三个子女，对我们的付出，让我永远难忘。我出生时早产一个月，母亲因生病无法抚养我。没有母乳，我又小又瘦，无力啼哭，父亲赶紧为我请来奶妈。上小学以后，我也好几次生病住院。虽说一般都是母亲陪我，但是父亲也会买点心和在我生日之际准备水果和蛋糕，给我买营养品和衣服。母亲工作忙，三个孩子里，数哥哥最调皮、妹妹年幼，也许父亲觉得我比较懂事，做家务比较多，所以会把每天的菜金交给我让我负责买菜做饭，还把家里的其他事情也交待给我。文革中他多次叮嘱我照顾好母亲，不要担心他，他说自己没有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不会走绝路，而母亲头脑单纯、身体又差受不了刺激，让我多注意关心妈妈。
父亲劝我早点报名下乡，可以争取自己的前途，不受他历史问题的影响。我去了江西农村后，父亲每周都给我写信，关心我的生活和思想，提醒我要好好向农民学习、努力学会干农活，服从当地干部的领导，并抽空学习文化知识。当他得知我被抽调到小学当民办教师，非常高兴，还鼓励我多写日记。当我回沪探亲时，他还表扬我说日记写得很好。
1974年，我病重回沪检查治疗，根本不知道有病退的政策，开始也没想要病退。医院已经查出了我的病情，医生也写在了病历卡上，可院长办公室却不肯为我出疾病证明书。而我所在的农村学校、生产大队需要我在上海看病的三级医院疾病证明书，他们来信告诉我按政策我是可以病退的。父亲为此到医院院长办公室找领导了解情况。父亲对院办的负责人说，既然她查出了病，属于病退范围，你们有这么多空白证明书在这里，按理是能给病人作证明用的，可为什么不肯开呢？医院的人说，因为你孩子是知青，知青有了证明就会去搞病退，所以我们一般是不开的，开了就会给我们造成压力。父亲非常生气，他据理力争说，知青是听国家号召下乡的；既然知青生病国家有政策可以回来，那为什么你们要设障碍呢？如果她的病不在政策许可范围，那就让有关部门去把关审核，你们对知青不肯开证明是什么道理？院长办公室的人只能马上拿出图章，开了疾病证明书。很快我就得到治疗，也马上就申请病退回沪了。当时还没有粉碎四人帮，父亲这样说话是需要勇气的。这件事让我看到非常老实懦弱的父亲也有有勇有谋的一面。
八十年代，我以高分在五百多名考生中百里挑一被新成立的上海市档案局录取，却因为我所在的街道企业不同意而没走成。不久，街道企业却很快就亏损倒闭了。我按政策可以调入父亲所在单位上海船厂下属的大集体工作，可原单位的上级公司区集管局还是不同意放我。又是父亲，陪我到单位，为我付了高额、无理的“培养费”，答应了原单位的苛刻要求，才让我得以调走。（我读业余大学四年单位一共报销过144元学费，却要付给单位人才培养费三千元。又是在父亲的据理力争下，我们付了培养费，拿到了调动许可证明。父亲为了我损失巨大。为此他曾经向区人民代表反映过，许多代表共同交了提案，后来有许多普通工人调动工作因此受益。）
我进上海船厂大集体以后干的是脏累差的重体力活，因开过几次刀，身体很弱，力不从心。父亲再三叮嘱我要发挥自己的特长，要跟上形势，要读书学习，要多写文章，还为我报名读立信会计学校，甚至帮我付了学费。父亲说，我不会利用关系帮你们改变生活条件，一切要靠你们自己努力。
当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写的文章多次在厂报刊登并获奖以后，我被抽调到总厂工会。后来又调往总厂宣传部。父亲非常为我高兴，一再告诫我要努力提高，加强业务能力，要在写作上下功夫。在父亲的鞭策鼓励下，我先后读了业余工大中文专业和会计上岗证，科技英语班，电脑基础班等等。在新世纪企业搬迁到崇明我提早退休以后，一直转战教育岗位，发挥了自己的特长，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教师工作。
11、怡儿弄孙，安享晚年
我们小时候，父亲最喜欢的孩子是我妹妹，记得妹妹小时候，曾经说她是海运局幼儿园百里挑一的大眼睛胖娃娃。父亲休息天带我们出去玩，到南京路淮海路人多的地方，会把她扛在肩膀上，或者抱着她。妹妹三四岁就吵着要看戏，他也会去等退票满足这个小女儿的奇特爱好，可见爱之切。妹妹乖巧可爱，能歌善舞，聪明伶俐，父亲把妹妹当作掌上明珠。一旦她与哥哥发生争执，总是哥哥挨批“吃生活”，父亲和母亲一起教育哥哥要爱护妹妹，不能大欺小。还未到上小学年龄的妹妹有一天突发奇想要坐火车，当时如果坐火车很贵，到外地去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父亲却与母亲商量，竟然真的带我们三个孩子一起坐了一趟火车，去了南翔古猗园游览整整一天，又开心又花费不多。
妹妹从小有肾病，进工厂当了车工必须整天站立，导致腰酸便血。父亲便写信向妹妹的厂里说明情况，要求领导照顾，给妹妹减轻工作，妹妹因而调到了原本只接收大学生技术人员的技术科，在一群大学生技术人员的带教下成为全厂年轻人中最懂技术的修理仪表能手，七零届中的佼佼者。妹妹先于哥哥姐姐结婚，父亲便把出国刚买的金项链送给她。妹妹的女儿降生了，父亲首次享受了做外公的滋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经常喝母亲一起去看望。
父亲对唯一的儿子、我的哥哥更是倾注心血。虽然父亲对他甚是严厉。从小经常批评甚至打骂，哥哥常常对父亲的威严又怕又怨。但是父亲付出最多的其实也是儿子。1950年我母亲刚怀孕，在庆祝上海游行时奔跑导致先兆流产，父亲为挽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把家里最值钱的手镯送给了帮母亲看病的私人医生，终于使母亲顺利度过待产期，养下了健康的儿子。哥哥小时候兴趣爱好非常广泛，常常要买这买那变化多端，父亲从来都是在哥哥的反复恳求下满足他的要求。哥哥喜欢刻章，父亲给他钱买了刀具、玉石；哥哥要学书法，父亲给他钱买笔墨纸砚；哥哥喜欢乐器，父亲给他钱买笛子、口琴、小提琴和手风琴；哥哥喜欢装半导体收音机，几乎是整天吵着问父亲要买零件，父亲虽然自己很节约也怪哥哥用钱手太松，花样太多，但是到最后总是满足了哥哥的要求。哥哥喜欢扎风筝，他做的风筝是全弄堂最大最好飞的最高的。弄堂里人人都夸我哥哥聪明，但是如果没有父母经济支持，根本无法实现哥哥“高大上”愿望。
小时候，我们家就是弄堂里孩子们的快乐天堂、开心乐园。无论是我的同学，哥哥的同学，还是妹妹的同学，几乎都喜欢来我们家。同学和邻居小朋友们在我家捉迷藏，看小人书，打扑克，装半导体收音机，听唱片，学手风琴，学自行车（我们稍大以后父亲买了自行车），到了吃饭的时间还不愿意回去，晚上到睡觉的时候还不愿意回去，没日没夜，都要家里大人来催。他们都说我们的父母太和善、太友好了，如果有的人家父母做规矩会要赶他们出去的。而我父母从来都是热情欢迎每一个小朋友来玩。
等到我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父亲有了孙辈，更是倾注了全部心血。哥哥的女儿出世，父母成为爷爷奶奶。他们住在一起，除了竭尽全力抚养管吃管喝，还带她去很远的钢琴学校学钢琴，给她钱去学画画，给她买各种玩具和书籍，给她买点心零食，简直是百依百顺。孙女生病了，从来都是两位老人一人推自行车，一人扶着，带孙女去看病打针，真可谓掌上明珠心头肉。
我的女儿也得到外公外婆的呵护。她体弱多病，又没有爷爷奶奶，所以我先生生病住院的时候，我就把女儿寄放到外公外婆那里。记得有一次我从医院很晚回来，女儿已吃好晚饭在外公家还没睡觉，还唱歌，我刚要批评她怎么不抓紧睡觉，父亲告诉我，她今天带上了绿领巾，很高兴的，不要打击她的积极性。父亲知道我女儿喜欢吃油面筋塞肉，他就老记着买给她吃。
我一直以为父亲更喜欢孙女，可是我女儿长大工作以后，父亲会经常问起她的情况。女儿因病辞职后，我每次去看父亲，他总是问起我女儿的身体情况，思想情况，最不放心最惦记的还是她。今年下半年父亲住院以后，还是经常问起我女儿的近况，问她有没有好些，能不能上班，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父亲最开心的时候，是逢年过节和他过生日的时候。所有的子女都到齐，给他红包，跟他聚餐，还跟他一起合影留念。虽然父亲吃不了多少，但是他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场合。
12、善待他人，善待保姆
父亲善待他人，是我从小就感受得到的。无论是自己家的亲戚还是我母亲家的亲戚来信来人，他总是热情友好，尽力帮助。武斗最厉害的1967年秋，小姨妈躲过冷枪来上海生孩子住我们家，父亲每天不到五点钟起来排队买菜买蹄膀，给小姨妈补营养发奶。1967年十月，我舅舅一家从广西躲避武斗来沪，在我家住了好几个月，父母没有收他们一分钱。那年年底，姨妈、姑妈、叔叔婶婶、爷爷堂弟，最多时我家住十五个人，自己的子女全部打地铺。每天的伙食费是以前几倍的付出，全部是我父母出。父亲从来没有为经济上的事情为钱的问题与母亲发生矛盾。他们的经济是公开的，全部记账，全部民主。
父母一辈子请过许多保姆，从我母亲中风后开始请保姆，先后在我父母家做过的保姆有好几十个。基本上都不是父亲辞退人家的，他老是为别人着想。几乎每个保姆走了以后都会再打电话来要求到父亲家里来做。他们经过比较都觉得还是我父亲能善待体谅保姆，比她们去过的别人家都好。
与我们家最关系好的，一个是我小时候的奶妈，与我母亲情同姐妹，在我家七年多；一个是我母亲去世以后一直照顾父亲的小张，来了八年多了。如今像个女儿一样悉心照料父亲，连邻居、医生护士都说她好。我觉得，是父亲有宽容心慈爱心，善待他人，才会有与我们亲如家人的保姆。
13、奉献爱心，溢爱人间
父亲今年94岁了，他几乎走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父亲陪伴着我们走过了半个多世纪，也让我们看到了他的为人处世。改革开放以后，他每年都收到交大校友会请帖，让他参加校庆活动。他每次都会去，也每年都给学校捐款，表达他对母校的情谊。
父亲是六十岁那年入党的。别人这个年龄都退休了，而他如日中天，在厂里干得很带劲，而且向领导提出多年的心愿，参加中国共产党。我们不太理解他：为了他曾经参加过国民党的部队，当过美军翻译官，受了大半辈子冤屈，为什么还要加入共产党？父亲说，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共产党纠正了错误搞改革开放，是伟大的党，自己也得到了党和政府的落实政策重用，所以有这个愿望。在他的努力和船厂领导的关心下，父亲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被批准入党，而且被评为厂优秀党员。直到他退休65岁以后，他每月按时参加组织生活，按月缴纳党费，而且比规定多交一倍。哪怕生病住院，他都从来没有漏掉一次，一直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帮他交党费。
父亲的亲弟弟，我们的四叔，曾经参加抗美援朝，却因肺病从部队退出转业，而且他幼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命运坎坷，一直是父亲特别操心的。在叔叔第二次婚姻的时候，父亲曾经让叔叔的儿子在上海读中学，在叔叔的儿子去世以后，父亲多次寄钱给侄儿的妻子、女儿和遗腹子，还多次寄去了衣物和学习用品，关心她们的生活。我的先生生病住院，父亲也第一时间送来钱给我补贴家用和购买营养品。房改开始，父亲极力动员我把我的住房买下来，当时他得知我没有多少积蓄，就资助我一半的钱购房，让我们的房子成为商品房。我家九十年代没有电话，也是父亲资助我装了电话。我的先生遭遇车祸和两次骨折，父亲都非常关心送钱来，甚至买了拐棍送给女婿。
哥哥婚后一直与父母住在一起。可是九十年代后期母亲中风后需要保姆照料，哥哥嫂嫂加上小孩都住一起，小孩大了要做功课，要单独睡，屋子就显得挤了，母亲也休息不好。为此，父亲拿出五万元积蓄，还问妹妹借了钱，给哥哥付首付买了一套房子。
父亲在母亲去世后经常邀请老邻居老同事到家来打麻将。他不象有些人提供场地要收钱，他从来不收一分钱，还提供茶水糖果点心。所以老同事老邻居都愿意到他这里来打麻将打牌看电视。
今年过年，保姆请假回老家过年。我去“顶替”保姆，住在父亲那里照顾他一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由于我受凉感冒引起了带状疱疹发作，半夜腰痛腹痛。父亲就催促我去看病。我怕影响烧中饭，因为岳阳医院比较远，看病人多，时间会很长。但是他就劝我不用管他中饭，由他自己解决。他不但自己解决，还帮我也做了饭菜。晚上他知道我怕冷，还特地下楼，去买了热水袋。我有事外出回来晚了，他会帮我开好电热毯。九十多岁的老爸，不但生活自理，还能处处想到我，让我享受到父爱的温暖。
宽以待人是父亲的一贯风格。无论是家人，亲戚，同事，朋友，都得到过他许多帮助。
14、战胜疾病，乐观面对
2016年7月底，保姆小张突然来电说父亲摔了一跤，然后就卧床不起了。他还执意不让保姆告诉我们。我立即赶到，见他呼吸都急促了，马上打了120急救电话。我和哥哥、保姆一起用救护车把父亲送到东仁济医院。父亲高烧三十九度，昏昏欲睡，处于休克状态，医生随即开出了病危通知。父亲进入了重症监护病房。
医生告诉我们，老父亲的情况很不好，各种检验指标都显示异常，是胆结石引起胆道脓肿，伴严重贫血，肾功能衰竭；还有脑部腔梗；原有的高血压却变成血压低，而且急剧下降，大小便失禁，需要采取紧急措施，禁食禁水，吸氧输血，插导尿管，输入消炎药和营养液。进监护室第二天早上，父亲清醒过来，一再感谢医护人员。医院的医生护士都非常喜欢他。
十多天一晃过去了，老爸高烧退去，各项指标好转，就被转移到普通病房。经过进一步检查，父亲还有晚期癌症转移病灶，由于年龄太大已经不适合外科手术，凶多吉少。但是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救治悉心护理下，父亲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转危为安，神色一天天好转，给了我们莫大的安慰。
在病房住了两个多月以后，父亲一点点能正常进食，并能看报纸看电视听收音机。稍有好转坐起来自己吃饭，能坐在轮椅上到走廊里透透空气，还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康复训练。他听从医生护士的意见，努力配合治疗，顽强地与疾病作斗争，让所有的家人都松了口气。
2017年来到了，父亲在医生护士的精心治疗和家人的照料护理下，转危为安，病情稳定，情绪安定，在病房里度过了春节。他耐心地听取医生的指导，进行各种康复训练，他画的图还被医生护士贴在墙上展出。他笑得像儿童一样天真。
愿父亲能更加长久地陪伴我们，愿这位抗战老兵幸福地颐养天年，好人一生平安。
2017.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