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51章 壮烈流人
-
51章 壮烈流人
这一年的初冬天特别冷。就连树干上都结着薄冰。枯黄的草地上有淡如哈气的白霜。透过特林附近的高山散发的昏沉烟雾,第一缕阳光终于洒在了老松树高高的尖稍之上。洒在了挺身而出耸立的山峰上。也洒在远方轻快驶过雪地的雪橇之上。阳光从树梢上斜落下来,最终照亮了窝棚下地窨子周围那一片低矮草丛上,使昨晚的冰冷稍稍缓解。
从初秋就翘首期待,很快雪飘飘,风萧萧,五花山迅速地被冰封雪飘覆盖了,天地间是一片皑皑的白色。放眼望去,白雪皑皑覆盖着松林,雪地上没有一丝人迹兽踪,积雪严严地遮盖住了杂草,大朵的积雪虬横的松枝,形成了一朵朵巨大的写意式的雪莲花。遥看那轮廓,恰如美人松头顶莲花翩坐凡尘的仙人。
西北风尖锐地吹着口哨,声声大,声声小,白毛风和着天籁奏着一支南方绝无仅有的寒流肆虐曲,挺残酷,挺可怕的。
这天,杨锡恒按照惯例又跑出去。看着到处都是白色,随手抟成一团雪,投去一块雪团抛到了树上。“哇”的一声,惊飞了一只乌鸦,追踪看去,天空苍兰的一片洁净。那“哇”的声波难听地荡漾开去,象是在喊“苦哇苦哇”的,震破了西北风的哨音,也震落了美人松头顶的雪莲花,纷纷扬扬的雪粒,便毫不客气地落了杨锡恒满头满脸,直灌到脖领子里面去。
“苦哇”的鸦叫。破坏了雪林美景,败兴得很,不由得杨锡恒吊起眼睛恶狠狠地怒视飞腾的乌鸦老鸟。谁知那东西不识相,看不出他的眉毛是吊在额头高处,更加恬不知耻地“苦哇苦哇”地没完,好像叫得好听!杨锡恒知道那是满洲人的神鸟,他看不惯那东西盛气凌人的样子,便想以眼还眼,以叫还叫。趁着无人看见,他比乌鸦这贼骨头更加刺耳地厉声高叫“苦哇”……
爬上了冰冷的大树,把正白龙旗挂在树上,习惯地一抬头,发现远处的乌鸦群惊飞,再看,远处的雪原上有一排小黑点,渐渐地近了些,是那面依然还能够认得出正白龙旗,他的心里一阵狂喜,他兴奋地喊了起来:“快出来啊,他们回来了!巴尔沙将军回来了,我哥哥他们回来啦!”
披着奇奇怪怪兽皮,挂着沾满血污枪箭的巴尔沙们终于回来了。
巴尔沙扛着一面被刮得丝丝缕缕飘带一样的正白旗,走在前头探路。这面破碎的旗帜是一个精神的象征,是一个国家的象征。跟着这面旗帜,后面是一支小小的队伍:巴尔沙和士兵拉着一个简易的爬犁,爬犁上面拉着两个用皮张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后面跟着一个人,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大雪窝里趟着,拔着腿,他们顶风冒雪,饥寒交迫地跋涉在深深的雪窝子里有几天了。终于,他们看到了在预定的地点,预定的信号,他们找到自己的人,自己的家了!
杨锡恒在外面连喊带叫,敲了几下门就跑走了。留守的杨瑄们闻声从地窨子钻了出来,一看,杨锡恒连窜带跳的奔向不远处的一队人,杨瑄也激动起来,是巴尔沙将军他们回来了:“我们在这里!巴尔沙将军,我们在这里。”
看到了老远就跑来的杨锡恒,巴尔沙激动得扔下了旗帜,踉踉跄跄地迎着杨锡恒跑了上去,两个人是一把抱住,放声大哭!
巴尔沙哭了几声,叫道:“快,你哥受伤了,快把他们接抬进屋子里去。”
杨瑄首先看到了巴尔沙将军:“将军,我们都好了,你们都好好的吧?”这时候,汉子们就像九死一生的骨肉同胞重逢一样地激动和兴奋,你抱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杨锡恒一搭眼,忽然觉得不对劲,怎么走的时候是15个人,回来了4个!?1个将军3个兵?那11个人呢?“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吗?他们呢,郑尽心呢?方云龙呢?啊?将军,大哥!方云龙呢?陈尚义呢?罗布基呢?那11个兄弟呢?”
这一问,欢乐的人们都不乐了,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杨锡履坐在爬犁上,哭唧唧地说:“他们,为国捐躯了!”那声音,卷起了一条长长的白毛风,夹带着粗大 雪粒拍击着男人们的脸。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数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捧在手里。这是满洲人的习俗,将士在战场上壮烈殉国,活着的兄弟们会把死去兄弟象征灵魂的长辫子剪下,把亡者的躯体留在殉难地,把他们的灵魂和心愿带回家乡!
“兄弟们,你们一路走好!”老少爷们难过啊,朝夕相处的兄弟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转眼的功夫,人说没有了就没有了,就留下了一根晃悠悠的大辫子,大辫子上面还残留着主人汗渍的气息,花白的虮子和饿得瘦弱的虱子还在辫子的缝隙里爬着,活着爬在死人的气息里。事实怎么就那么残酷,就那么的折磨人啊?亲人生前一张张鲜活的笑容闪现在脑海,一根根大辫子朝着活人甩来甩去的削皮模样还历历在目。杨锡履捧着的大辫子,放声大哭!哭声在凛冽的寒风中比乌鸦还难听!他哭,兄弟们死得壮烈;他哭,兄弟们终于是为国捐躯,亮着烈士的身躯,没有作为流犯倒下,用决死的亮色,用鲜红的血色,掩盖住了“犯罪”的污点,人这一辈子,像英雄一样的死,值了!
杨瑄,年纪最大,最受不了生离死别,最听不得为亡者的哀悼声,最怕人提到的就是老不“死”的“死”字,这个字眼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令人心烦意乱!最近,他烦躁,他苦闷,他忧郁,尤其是他想起了方云龙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那是鬼神箴言,那是不吉利的前兆!自己给他们壮行的时候,吟唱的那首王八蛋诗,真好像是什么死亡的预言,这个预言是多么王八蛋!他恨自己的乌七八糟,恨不得削自己几个响亮的嘴巴子!当时,他的心里不痛快,觉得有一种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顺口胡说八道!儿子就怕他自己的乌鸦嘴乱说话,提醒他不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于是,他就觉得老有负疚的心理。如今,果然应验到了这里了,方云龙死了!罗布基死了,陈尚义死了,他们不该死,他们年富力强,还有好日子在前头,还在等待着朝廷的赦免,这次要是立功赎罪,保不住就被遇恩赦归。该死的不是他们,应该是自己这个到处给别人添麻烦的老不死的。此刻,他的头脑里瞬间涌出了千头万绪。不过,还来不及反思,来不及想那么多,死者为大,他膝盖一软,扑通通地跪下在大雪地上,冲着巴尔沙他们回来的方向,厉声狂呼:“兄弟们一路走好!方云龙一路走好!陈尚义一路走好!老伯杨瑄给你们送行啦!”
水兵们跟在杨瑄的后面,跟着老者,厉声高喊:“一路走好!一路走好!”他们的脸,被风残酷地刮着, 酸楚的心被痛苦地挖着,不成调的声音被风拉着,向阵亡的兄弟告别不需要虚伪。
“大雁啊,你飞吧,飞向南方。”南方是水兵们的家,可是大雁,它们早就按照季节飞走了。杨锡恒吼道,“方云龙大哥,各位哥哥你们回家啦!一路走好啊。”
“回家啦!”“回家啦!一路走好啊。”水兵们宣泄的呼声,那是说不出的苦楚,说不出的无奈,说不出的郁闷,在此时都化作了一句话,那就是回家,而家在哪里?那呼声,在大群的乌鸦呱噪声中,显得更加凄厉!
巴尔沙下意识地手捂着肩头,说:“都起来吧,有话进去慢慢地说。有吃的吗?我们可是饿坏了,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快呀,还等什么呀?屋里去,上炕啊!”他还是那副德行,还是那副腔调,有些油滑调皮,有些散漫随意,甚至还很动听,里面有一种随和与亲近,没有把任何人当外人。
大家动手,七手八脚地把在爬犁上面的杨锡履和郑尽心抬到了地窨子里。回家的人们涌到了他们的暂时的“家”里,家的温暖立刻驱赶走了刚才的悲哀和沮丧,屋外的清新空气换掉了屋里的沉闷。但是又有一些异常的气味弥漫开来,这是皮肉糜烂的臭味。
老杨瑄是经验丰富,他知道,饿极了的人,是不能够第一次吃饭就吃得饱的,他叫杨锡恒去给煮了一大锅养人的小米粥!
杨锡履是背部被刀砍伤,左小腿中了一枪,他不能够躺着,也不能够站着,只能够歪着,要不是巴尔沙坚定不移地带着他回来,他可能就永远地留在了那块土地上回不来了。郑尽心是屁股受到了枪伤,只能够爬着,不能够仰着,他在咬着牙忍受着痛苦,一声不吭。
正忙活着,杨锡恒一回身,看到大锅里面的水已经烧热,他拿过一个铜盆就掏水:“来来来,先洗洗脸,清爽清爽。”他帮着巴尔沙脱下了捆扎在身上的皮张,杨瑄这才看到,巴尔沙的左肩胛骨被射穿,伤口已经溃烂,他一下子惊叫起来:“怎么?伤成这样?枪药打的?这样子怎么还拉爬犁?”
杨锡履在一旁感激地说:“我这条命,是将军给拣回来的,他一直把我拉出了几千里地。”
郑尽心也附和:“没有将军,我们都玩完了。”
巴尔沙说道:“说什么呢,要不是你们舍生忘死救我,我也早玩完了。你看看他们,哪个人身上没有伤啊?身上都有伤的!刀伤,枪伤,箭伤,疮伤,这是爷们拼杀的标记。瞅什么呀?大学士,动手呀?我们这伤都没有舍得治,都留给你了。我们这是照顾你,要不然,你的高明医术,也显不出来呀?是不是呀?”
一样的话,到了巴尔沙的嘴里,就变了一个味道,说不出是真心话,还是绵里藏针。老杨瑄也没有想到计较,他是看着多数人都已经发黑肿胀的伤口,已经吓得张口结舌,下不了手了:“哎呀呀,都变黑了,这是要割掉了,吾,吾动不了刀的,吾不敢!。”他全身抖成筛子一样,不能够动了。
装作没有事情一样的巴尔沙,被轻轻地触动一下,脸上立刻呈现出痛苦的表情,嘴里却说:“我没事儿,你看看他们,”
他们脱下了不像衣服的衣服, 4个野人一样的人,几乎个个身上散发着臭气,人人都有枪伤刀伤,有的重,有的轻,有的伤口已经红肿溃烂得很严重,发出了腥臭难闻的气味。伤痕累累,新伤痕上压着旧伤痕!伤痕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战斗的残酷,说明了胜利与失败!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了怎样的战事,更不知道,战事是怎样的惨烈。
回到了“家”,身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伤口露了出来,面对有可能会给他们疗伤的杨瑄父子,他们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有的人原本还支撑的精神,忽然间就垮了下来,甚至一下子就倒在了炕上起不来了;有的人就要坚持不住,流泪抽泣起来,谁都需要亲人的关怀和同情!一句温暖体贴的话,就会捅到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亲情会撂倒一个英雄汉!那边烧雪水,杨锡恒张罗着给光荣归来的巴尔沙们,清洗伤口;这边老杨瑄手把银针对症下针,杨锡恒动手,按照父亲的指示,给他们抹着自治的麻药,把烂肉挖出……
地窨子里的火炕烧得很热乎,狍子肉炖土豆,山鸡炖蘑菇,还有小米粥的香味在地窨子里弥漫开来,在千呼万唤中,东倒西歪的汉子们终于被拖起来,哄着坐在了火炕上,在饭菜的诱惑下,饥肠辘辘的汉子们终于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是否疼痛,开始吃饭,吃着吃着,有的人端着碗头一歪,又睡着了。这吃饭 碗是木头的,是老杨瑄领着大家伙砍木头挖出来了,掉落在地上,摔不坏。
杨瑄他们终于知道,方云龙是怎么死的,陈尚义等那些个水兵是怎么死的,还有杨锡履和郑尽心是怎么受伤的。那是数场触目惊心的决死的战斗。那战斗一次比一次惊心动魄。
原来,他们分手以后,巴尔沙顺着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没有想到,哥萨克人是骑着战马的,马比鹿快,而且这些哥萨克人对这些地方路径的熟悉程度,不比当地人差。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对手似的,根本就没有把巴尔沙们放在眼里,也是有意识地跟大清朝博格达大汗的军队巴尔沙们玩玩儿捉迷藏,不发生正面接触,不招惹大清朝的朝廷。这些哥萨克们,走一路抢一路,没有给巴尔沙留下粮食,也没有给巴尔沙他们留下村庄。但是,也有过接触,是人家打巴尔沙的偷袭,巴尔沙的部队只有挨打的份儿。哥萨克们在大荒的野地里,在山林中与巴尔沙们兜来兜去地转圈子,几乎要把艰苦的巴尔沙们拖垮。乌第河的支流数不胜数,别说过这样的河流,就是主河也反复渡过了几次。有时候,巴尔沙明明知道哥萨克人就在前面说笑,在故意引逗,就是追不上,找不着,抓不上,几乎被敌人拖垮打烂了,气得巴尔沙咬牙切齿,水兵们骂声连天。
方云龙说道:“将军大人,凭我们这几杆鸟枪,是敌不过人家的快枪,还没有等我们装药,人家举枪就把我们撂倒了,说实在话,我们这是不自量力,拿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
巴尔沙的眼睛一瞪:“休要灭自己的威风,长敌人的志气!我皇帝乃天下之主,皇恩浩荡,我大清国战无不胜,我们就是要为朝廷把皇帝的恩泽洒向这边远地方。”
方云龙不顾自己的身份,争辩到:“我们就是例行察边,没有其它的皇差在身啊。”,他小声地嘟囔,“多管闲事。”
“你说什么?”巴尔沙没有听清。
“没说什么,大刀片子怎么能够和洋枪对垒?我就是担心,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之兆。”
陈尚义也接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灰意乱,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巴尔沙的心里有何尝不是?巡边的任务完成了应该按时回去交差了,距离回去的路万水千山的还有七八千里路要走,但是,大话都说出去了,收回可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想掉头回去,跟随着的涅吉达人扎尔卡又不肯,说:“我们涅吉达人实在,我已经打了包票了,说博格达大汗的军队,一定会把哥萨克兵打跑的,你们打不跑他们,没有博格达大汗军队的保护,回去我怎么交待,他们再回来我们怎么办?我们可是大清的百姓啊!”
巴尔沙转念一想,也是,他们是大清朝的老百姓,需要军队的保护,可是,此刻,奈何?
郑尽心也看破了敌人的诡计:“将军,他们这是要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活活累死我们,不如,我们回去算了。”
巴尔沙眼睛一瞪:“什么话!我们往这一站,就是代表大清国!我们的正白旗一举,就是大清国的威风!我们在这里一走,就是百姓的靠山主心骨!”
郑尽心也不客气:“可是人呢?老百姓人呢?谁给我们站脚助威,谁给我们摇旗呐喊?谁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谁会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说的话,是有所指的。每次在关键 时刻,那个扎尔卡就会像兔子一样,转眼就会跑得无影无踪!还有,在雅库河谷看到了雅库特人。还没有热乎几句,巴尔沙说要充当他们的保护神,雅库人居然不买账,说:“我们祖祖辈辈就在这里活着,没有什么国家,只有我们的山川河流,树林里有我们的猎物,河里有我们的美味,是山神爷赐给我们的,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满洲人来了,我们还是我们,哥萨克人来了,我们还是我们,我们照样到森林里面打猎,照样到河里抓鱼,我们有神奇的弓箭,还有百步穿杨的枪法,我们有足够的狩猎能力,不需要你们的保护,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还像什么军队,看看人家哥萨克,人高马大,威风凛凛,有火枪,还有大炮,你们有什么呀?”雅库特人实在是不留情面,把巴尔沙们看成是打肿脸充胖子,一厢情愿,什么也不是!真是伤自尊啊。
是呀,有什么呀?和野人差不多了,有破破烂烂的战袍,有越来越发少的铅弹,只剩下一腔热血,一段爱国的情肠子,一股打不垮的民族精神,还有一颗被同胞伤害了自尊的心。
然而,伤害巴尔沙们自尊心的还不是雅库特人的我行我素,还不是扎尔卡的狡猾与心计,而是俄国哥萨克人的张狂与傲慢。他的张狂,就是因为他的傲慢,他的傲慢,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很强大地占领了雅库特这个地方,而且,已经按照俄国的习惯,称这里为雅库茨克了,他们来管理这一地区很久了,巴尔沙们不知就里,深入到了俄罗斯人认为已经划入俄罗斯大公版图的远东的亨滚河谷。俄国人才不管是不是两国的未定区域,说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了。
大清朝的国土幅员辽阔,毕竟鞭长莫及啊。你管不到的地方,他就会来“管”,这就叫无孔不入,这就叫“侵略”“吞食”。
这一天早晨,杨锡履被一泡尿憋醒,不愿意动弹的他已经醒来,他从自己搭建的小窝棚里出来,天刚刚发亮,他开始哗哗地开小河流水,一股强烈的尿臊味儿望鼻孔窜来,随着尿水的声音,似乎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另外的声音。有什么动静,在窸窸窣窣地不远处响。杨锡履心中一惊,尿水就没了,不对呀?是野猪?山猫?猞猁?狗熊?听听没有,再听似有。杨锡履犹犹豫豫地回到了屋里,爷们的呼噜声还在高高低低的此起彼伏。片刻,想想不对,急忙叫起了方云龙:“方兄弟外面好像有动静,。”
巴尔沙听到了,似醒非醒地嘟囔:“啥动静?牲口吧?”
杨锡履急急忙忙地说道:“不像是牲口像人。”
巴尔沙不耐烦地说道:“随便他去,又不是哥萨克人,我们找都找不到他们,他们还会找到我们?”他翻身睡去。
杨锡履看着方云龙也要睡去,不在乎他的话着急地说道:“方兄弟,快起来,跟我出去看看。”他不容分说,把方云龙拉了起来。
他这么一闹腾,郑尽心起来了:“杨大哥,我跟你出去。拿着枪,看看是什么东西,我们把他打死,做早餐吃掉。”他摸起了鸟枪。
杨锡履与郑尽心脚前脚后地走了出去,刚刚推开马架子简单的门,“啪”的一声,突然飞来一颗子弹打中了杨锡履的左面肩膀,他“哎呀”的一声就倒了下来。郑尽心反应的快,一下子就蹲了下来,扑到了杨锡履的身上,他看到,鲜血已经从杨锡履的肩膀流了出来,急忙叫道:“大事不好!俄国人来了!快起来呀!杨大哥受伤了!”随着他的吼声,俄国人的喊声也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枪声噼噼啪啪地密集起来,那是比巴尔沙的鸟枪,不知道要快上好多倍的快枪。
巴尔沙们听到枪声喊声,激灵地清醒,光着屁股找衣服,可是容不得他们把破烂的遮羞布披挂好,紧急情况的发生了,保护性命和本能的自卫比穿衣服遮羞更重要。他们顾不得了抓起枪来就要踹出去,巴尔沙低声喝道:“找死呀?把窝棚后面踹开,爬出去,抽冷子给我打!”
但是这个抽冷子,可不是说说就可以办得到的。抢机会,开枪吧!那还犹豫什么?不是犹豫,是开一枪要装一枪,速度太慢了!人家俄国人,稳稳当当,一枪接一枪的打,一枪连一枪地把小窝棚转眼功夫就打成通风良好的筛子。再转眼的功夫,小窝棚起火了,熊熊燃烧,再转眼的功夫,在俄国人放肆的笑声中,窝棚就落架,只剩下呼呼的火苗声。
伴随着枪声吼声燃烧声,爬在地上的巴尔沙脑袋大了,眼睛花了,人也晕了,密密匝匝的哥萨克人,早已经把小窝棚严严实实地包围了!巴尔沙他们几乎完全地暴露在人家的眼皮底下,巴尔沙的心里这个悔恨懊恼的就不用说了,怪自己的大意轻敌,怪自己的一意孤行,哪里会想到人家俄国人这是在耍大清国博格达大汗的军队玩呢!人家根本就没有把大清国的威严放在眼睛里。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现在别的来不及多想,要紧的是他们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样才有可能会死里逃生?
就在这时候,一个叫“五毛”的水兵,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凭一时之勇,他英雄般地站了起来,还端了鸟枪瞄准,此时,他已经把自己的精力和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鸟枪的身上,好像鸟枪就拴着自己的一条命。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开枪,把铅弹散发出去,他就中弹倒下了,俄罗斯的大枪威力远远地超过了大清国的鸟枪。
经验丰富的郑尽心低声喝道:“不要站起来,趴在地上装死,近战,枪就没有用了。”
巴尔沙正在着急,忽然听到了郑尽心的话,心里头一亮,果然,郑尽心是个人物!胆大心细,遇事不慌,以后该提拔重用。郑尽心的一句话,给急切中寻找逃生之路的大家一线希望:只要近战,他们就有希望,他们现在没有办法再相信自己的鸟枪的威力,但是相信自己的中国传统武术,别看俄国人人高马大,用快抢行,用功夫就不行了,那还得是拳头。
他们此刻,就在装死,重要的是,求生的欲望就在心里的意念和期待中。
死了吗,哥萨克人在久久的期待中,没有等待来博格达大汗军队的拼死的抵抗,难道说,博格达大汗的水兵就这么不堪一击?
在一阵等待后,哥萨克人得意地放下了大枪,拨开枝枝蔓蔓的遮掩,他们的脸一点点露了出来,身子也跟着一点点晃了出来,人,也整个地一点点地站了起来,“哈哈哈”一阵大笑,他们大声地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从不同的方向向博格达大汗的死尸走过来,他们要看看这样不像军队的大辫子军队都是一些什么样的汉子,有什么样的胆量敢跟嗜血的洋枪与沙皇的力量对着干?大刀片子对付快速的洋枪,是多么的可笑而不自量力!弱小的血肉之躯抵抗著名的水牛一样的哥萨克,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
不可一视哥萨克像游逛大街一样地随意,嘻嘻哈哈地走过来,三三两两地走到牺牲旁边,有的还弯下腰来察看这些自称博格达大汗军队的牺牲是怎样的支离破碎,怎样的血肉模糊。就在他们闻到血腥味就高兴而得意忘形的时候 ,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郑尽心如猛虎翻身,呼啸而起;那刚刚苏醒过来的杨锡履,也啸叫着运如虎势,陡然跳起;巴尔沙是一声虎啸,装死的14个人在刹那间,一跃而起,以完结生命的勇气与敌人开始拼死的搏斗,这支代表着大清国的流人战士,要以大无畏的精神和战斗气魄,把敌人赶出大清国的边界,把国威打出国门!巴尔沙的战术成功了!突然间的敌情变化,把这些狂妄哥萨克给吓怔了一下,但是马上,殊死的搏斗就开始了。高大的哥萨克虽然不会什么功夫,与相对身材比较矮小的博格达的兵来比较,可也是力大无穷,而且是人多势众。搏击,是这些骨子里好斗的哥萨克们的最爱,能够与博格达的战士搏击,是一件多么的光荣和快慰的事情!
15个官兵,死伤了各一个,做困兽犹斗,以一个做十个打,在生死关头,哪有不拼命的?
受了伤的杨锡履手握宝剑,与近在咫尺的敌人拼刺,斩,撩,刺,削,一把剑舞的是风雨不透。没有想到的是,对手居然是一个带着佩剑懂得击剑的贵族!这两个人此时将遇对手,乒乒乓乓对剑,打得难分难解。居然就打出了圈外。
巴尔沙、方云龙、郑尽心、陈尚义、罗布基们早就打红了眼睛!没有枪,用刀剑!没有刀剑用拳头,拳头用不到,还有腿脚,腿脚用不到,用力气,用牙咬,用精神,用不倒的精神!只要打不死,就打到死!此时的死亡,是在眨眼之间,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生命,是那么的在轻而易举的时间远离躯体!在生死攸关的当口子,眼看着敌人数不胜数,重重包围于我,必死的决心人人都有!反正是活不了啦,什么流放,什么犯罪,什么回家,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拼个鱼死网破,拼个大丈夫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反正怎么活,到头来都会是一个死,油灯干灭,还不如死在战场上痛快!杀一个敌人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就是好汉,这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常练的船拳用上了,咏春拳用上了,大小洪拳也用上了,是不是拳也都用上了,是招不是招儿都使出了,打得过要打,敌不过也要打,死活都要拼了!有道是,困兽犹斗,人的潜力到了这个时候也充分地释放到了极致。好一场血战,好一个生死之博!地面上,草丛里,不时就会看到一两个力竭的斗士,四溅的鲜血,苟延残喘的肢体,残忍的散发出一片恐怖的气息!
树林里面,人自为战,各自捉对厮杀,打到东,打到西,打倒了,站起来,打死了,也是打斗中死,壮烈,残酷!人类最原始的厮杀,你死我活的决斗。势单力薄,没有后援团的战斗,水兵们终于在不久之后陆续地倒下了,好虎架不住一群狼的撕扯。
死亡,染红了乌第河的早晨。
杨锡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太阳在很足地照耀着他,他觉得很温暖,他的身边,躺着几具哥萨克死尸。看着死亡的敌人,他想了好半天,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记得明明是自己跟一个敌人在打,打得精疲力竭,是被敌人打倒了,怎么会出现了几个尸体呢?他以为自己已经捐躯壮烈殉国,无牵无挂地地走了,没想到,自己命大,阎王爷不收,又轻轻地回来了。血腥气把自己给熏醒。 臂膀伤口疼得厉害,稍微抬头打量自己,全身都是血迹,已经干了的血迹粘到了皮肉上,四肢还都在;头晕,肚子里叽里咕噜地鸣叫着,脑袋被那个哥萨克给打得不轻,脑仁在脑壳里晃来晃去的咣当。饥饿加伤痛,多么想得到别人的关注与帮助啊?他们呢?他们还活着吗?他想喊人,喊不出,怕自己的人喊不来,把敌人喊来了,他很想爬起来,可是站不起来,他的腿被对方的剑刺伤了。真的很无奈。他不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办,到哪里去找自己的兄弟们?此刻,他珍惜生命的可贵,他不想死。嘴巴很干,口渴,要是有清清的泉水喝就好了。可是到哪里去找水,水呢?正在胡思乱想, 一张大椴树的树叶弯成了一只小碗的样子,里面装了一汪清水,清水倒进了杨锡履干渴的嘴里,添一添湿润的嘴巴,没有喝够,喉咙都没有润湿。还想要,抬起眼,一个全身血糊糊的汉子,张着大嘴巴,那脏兮兮的脸庞上挂着微笑,闪耀着黑白的眼球蹲在自己的身边,是郑尽心!
郑尽心活着,这太好了,精神振奋的缘故,杨锡履居然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郑尽心,高兴地大叫:“你活着?我们活着,我们没有死!”
“我们没有死!”郑尽心的泪水流了下来,他把找到的杨锡履的宝剑递给了杨锡履。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们是你打死的?还有,我们的人呢?巴尔沙将军呢?方云龙呢?陈尚义呢?你看到他们了吗?”杨锡履一口气问了想到,此刻他什么都想知道,最想知道的是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是否还活着。
“都没有看到,我也是昨天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别人都死了,只有他们几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醒了,看看能不能走动,要是能够走动,我们两个一块在这附近找找看。”
“等等,哥萨克人,还在吗?”
“死的尸首还在,活的已经看不到了,可能是已经走了。”
“我们打死多少敌人?”
“嘿嘿,没有数啊,遍地都是。”
“那我们赚了?”
“肯定赚了。”两个人一边说话,杨锡履竟然自己就站了起来,没有事儿人一样地开始跟着郑尽心走,肩膀也不疼,腿也好使,奇迹产生了。
他们两个人在树林子里钻进钻出,转来转去,看到了一片死寂中的恐怖。回到了那座被焚毁的马架子。
数来数去,只收敛到五具同胞的尸体,照亮一块朝阳的山凹,把烈士的尸体掩埋了。杨锡履用自己的剑,两个人默默无言流着眼泪,削断了碗口粗的树干,刨开,用自己的全部的感情,刻下了十块“大清国巡边忠诚烈士xxx之墓”墓碑,立在了亨滚河畔。
在悲痛的同时,他们很高兴,因为,15个人,只有10个人的尸体,就是说,去掉他们两个,还有3个人下落不明!里面就有巴尔沙,方云龙,陈尚义三个人,他们不见了,应该是活着的,可是人呢?活着应该见人啊?
人,埋掉了,也埋掉了他们两个的心,在失落和茫然中,郑尽心说出了他的看法:“可能他们是和我们一样,被打散了。”
杨锡履摇摇头:“有没有可能被抓住了?”要是这样,那太可怕了。
“我们应该怎么办?是找回满泾去,会同你父亲他们,还是去找巴尔沙将军大人?”
“我何尝不想回去,我们该回家了。可是把巴尔沙将军丢了,我们回去没有办法交待,别人会以为我们把将军给谋害了。”杨锡履终于说出来了心里最可怕的想法。
“是呀,回去,我们不但没有功劳,还会被加罪,再加罪名,我们就死定了。”
“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回到满泾去?”
“不会吧?他们可能像我们一样,会回去找到自己战死的兄弟,不会放弃了他们的尸体不管的。”
“也是,他们一定没有看到我们的尸体,一定会知道我们没有死还活着的。我们要是走了,他们一定会徒劳的。”
“是呀,找不到我们,他们也不会离开的,生死弟兄嘛!”
两个人,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得头上冒冷汗,心里打摆子,腿上直抽筋。两个人,现在是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够爬,肚腹空空的,看看山梨成熟,上前拼命的摇落一地,捡起来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没有想到,倒是去掉了大半的心火,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既然回不得满泾会合,郑尽心说道:“我们去找那个扎尔卡去,让他给带路,我们去雅库茨克。”
“不去找了吧,那个人涅尔玛人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驯鹿,要求我们的保护,把我们硬给拖回了着亨滚河,害得我们死掉了10个好兄弟,永远回不了家乡,作了他乡的孤魂野鬼,你说他能没有责任吗?我恨他!”杨锡恒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看法,忿忿然地说道。
“也是,我们从外兴安岭,把他一路回送到亨滚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为了他个人的利益,害了我们一队巡边的水兵,咱们也是有妻儿老小的呀!他一家人,代表不了全体亨滚河的老百姓。”郑尽心很愤怒,“我们还是自己去雅库,我想,那些雅库人是从雅库来的,一定会回到雅库去。要是将军大人被俘,一定会被他们带到那里去邀功请赏的。”
他们两个人的分析头绪,越来越上路,最后,决定到雅库探个究竟。
他们说对了,巴尔沙正在英勇打斗,被哥萨克的的头儿发现,这个哥萨克头儿,可不是一般人,他就是那个和杨锡履拼剑会击剑那个贵族男爵。男爵把杨锡履撂倒了又回去,打眼一看,就看到了与众不同的巴尔沙,他认定这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就是一个大官,他对大清朝的文武官员的服饰有研究,这个官的品级是一个二品顶戴和武官的服饰。哈哈,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正在想着怎么样的升官发财,就有博格达的军队来给他送礼了。这时候,巴尔沙的人已经被杀的死了,被打的完了,最后,剩下的就是巴尔沙和陈尚义,方云龙三个人了,三个人已经情知不妙也不管许多,打到了精疲力竭,最后,陈尚义也倒下了,只剩下了被重重包围的巴尔沙和方云龙。就在巴尔沙和方云龙被分头围困的时候,那个男爵一声令下,把两个好汉活捉了,此时,巴尔沙和方云龙已经手无缚鸡之力,脑子都打得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们被拖走了
陈尚义清醒过来,忽然间没有了打斗拼杀的声音,他一咕噜地爬起来,四下看去,发现了那群远去的的哥萨克的身影,他再一看,已经没有了巴尔沙的身影,他说声不好,拔腿就向那些人追去。
事有凑巧,一群人来到了亨滚河的悬崖上,沿着悬崖边上的小径走。
忽然间,陈尚义发出了按照他们自己人在走失的时候约定的一声鸟叫。巴尔沙和方云龙听到,不约而同地顺着鸟叫方向看去,也不知道那吹口哨的人是谁,反正知道是自己人来了,心中大喜,遂不露声色,装作没有事情一样。合该有人倒霉,男爵走到了方云龙的里侧,方云龙突然动作,冷不防地抱住了那个男爵,巴尔沙更快,突然爆发了豹子一样的力气,飞快地撞向跟着方云龙抱在一起的男爵,三个人一同落入了亨滚河。
哥萨克人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立刻涌到了悬崖边上,从立陡的是石崖上的向下望,什么都没有,再看,上来了三个人头,两个按住了一个人的人头,在水里拼命地打斗。这时候,在悬崖上的哥萨克才清醒过来,有的端着大枪向下打,他们吵嚷起来,开枪的受到了阻拦。这时候,水面上三个人头剩下了两个,也不知道谁是谁,哥萨克又开枪了,水面上一颗人头也没有了,只有一江秋水急速流去。
哥萨克们垂头丧气地走了。陈尚义从隐蔽处跳了出来,顺着河岸向下找,他在守望。水兵,没有不会水的,巴尔沙也好,方云龙也好,都有一身很好的水上和水下的功夫,到了水里,就是他们的天下,那男爵落到了水里,落到了两个水兵的手里,那是必死无疑。可是,这两个人呢?陈尚义在等待,在期待,在寻找。
巴尔沙比较狡猾,他就潜伏在悬崖下面,没有顺水飘去。听到上面没有动静了,他才从水中浮出水面,巴尔沙看看水面,方云龙不见了人影,看看悬崖上面,也没有什么人的人影,那么,是谁来救他们来了呢?是到上面寻找援军呢,还是在下面寻找方云龙呢?
陈尚义已经走远了,一边走一边喊“大人,将军,方云龙啊——”。
巴尔沙也开始贴着水边走向下游,一边走一边喊“方云龙啊,方云龙,你在哪里——”
陈尚义他顺着河岸走,充满着祈盼,无论是刮风无论是下雨,一直走到下游,没有看到巴尔沙和方云龙的身影,他锲而不舍,又走回头,顺着来时的路径望回走,还是充满着期望,一边走,一边喊,他不愿意想到他们已经溺水而亡。没有,谁的影子都没有!陈尚义又回到了方云龙巴尔沙跳崖的悬崖下,坐在水边大声大哭。
哭够了,这支离群的孤雁,沿着来时的小路,回到了被围剿的战场。他想回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死去的兄弟尸首还要就地掩埋,总是不能够他们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老远的,就看到天空盘旋着很多秃鹫,不时地有秃鹫起落,还有一种嗡嗡的巨大的声音在那边轰响。陈尚义也不管那么许多,他一心一意要为死难的烈士做点功德,因为他在想,他要是当时战死了,活着的兄弟也会像他一样,艰难困苦地跑回来,把战死的烈士埋葬,这是起码的道德。可是,到了那个血腥气冲天的战场,陈尚义惊呆了,黑压压的,遍地不是死尸,覆盖在死尸上面的,居然是各种凶悍的鹫,食腐烂尸体的乌鸦,还有一些野狼!根本就没有什么希望和可能来寻找到兄弟的尸体。他怕自己去找了,恐怕那些巨鹰会把自己撕扯成为肉片。
陈尚义失望了,他此刻举目无亲,就这么回到满泾,他们是不是还等待在哪里?趁机跑回南方老家?不不不,万万不可,这是要株连九族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已经有过一回了,不能够再有第二回了。老子光明正大地巡边,又扬眉吐气为捍卫国土死战,是国家的用功之臣,凭什么搞那不光明的勾当?可是回到瑷珲,自己又怎么能够说得清?谁能够证明他是用功之臣,谁能够帮助洗清他的一个人跑回瑷珲叛逃的罪名?他百无聊赖地钻树林子,还在战场上拣到了一把俄国人的佩剑,想作为自己今后谋生和防身的武器。五花山来了,他在山里转悠,他需要寻找食物填饱肚子,还要猎杀动物剥皮做过冬的皮衣服,更得想出一个充分的理由离开这里。
忽然间,在一处山凹里,他看到了一块新起的墓地。本来,他觉得这里杀气太重,就吐了一口,就绕了过去。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的心里忽然一动,又折返了回去,细细地一数这里埋着的10个坟头都是新的,每座坟前还都有一块刚刚做出来不久的木牌子,上面用刀刻着“大清国巡边忠诚烈士xxx之墓”墓碑。陈尚义大喜,他看来看去,看到了上面没有巴尔沙、方云龙、陈尚义,郑尽心,杨锡履5个人的名字。他就想,巴尔沙和方云龙已经死在了亨滚河了,除了自己,就剩下了两个人,那就一定是郑尽心和杨锡履给烈士掩埋的坟墓,一定是他们还好好地活着!这就好了,只要他们有人活着,就能够给自己说清楚,做证明,保不准还能够立功赎罪,早日遇恩赦归,返回南方……
陈尚义这个人平时有点阴阳怪气,但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也有一腔热血,也有一副爱国的清肠,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够分得清是与非的。战斗中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还在深深地感动着他,使他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活着回去,将已经过去了的令人难忘的战斗故事再说出来,说给流人兄弟听,说给未来的将军听,说给那些唱地方小曲的艺人们听,让他们把烈士的故事,传向四面八方。在那些艰苦的巡边日子里,在与哥萨克人作战的兄弟们,一个个地在他的身边倒下去了,英雄儿女的壮烈事迹还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每一想到这些为了巡边和保护林中百姓的安康而慷慨地贡献了自己的宝贵生命的水兵们,陈尚义的心就情不自禁地跳动起来,发生了要活着回到瑷珲强烈愿望,这种愿望促使他背着他的猎物,载重着的任务,以及这种难以抑制的激情和崇高的使命感,当他坚定信心 的那一刹那,他决定一定要靠着自己的孤独的信念,向南走,一直向南走,走回流放地,他走,在人生的大荒中奔走,从初秋走到深秋,从初冬走到了寒冬
如果说亨滚河决战,是陈尚义人生灵魂得到净化的一个重大的事件,也是展现巴尔沙、方云龙、郑尽心杨锡履们个人英雄主义性格和思想境界的最动人的段落。
巴尔沙和方云龙抱住哥萨克的贵族,跳进了那滚滚的亨滚河,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也要死得值,也要把那作恶多端的哥萨克男爵灭了,在水里呛死了他。但是,就在要逃脱敌人的魔掌的时候,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方云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方云龙一脚踹开了巴尔沙,让巴尔沙借着他力量潜水迅速地游向远方,逃离开了射击范围的险境。可是,方云龙却饮弹而亡。待巴尔沙在敌人撤走了以后,再回来寻找方云龙的时候,方云龙已经永远地留在水下,用生命的代价,完成了流人的绝唱,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流”人。飘入了江流,流入了永恒的颂歌。
巴尔沙再没有了那种油腔滑调,再也没有了那份二品武官故意的矜持和做作,他心慌意乱,一次次地钻进了江里,在江底潜水,反复地找,仔细地摸,没有,一次次地摸不到,一次次地绝望,最后,太阳快要落山了,他游不动了,爬上了江岸,拼命地嚎哭。第二天,第三天,他还在这里徘徊,下水,上岸,沿着江岸寻找,他锲而不舍,他坚信,方云龙就在这里没有走,在等待他的救援。
第三天,他回到了悬崖下,绝望地痛哭着,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就在这时候,他的哭声引来了郑尽心和杨锡履,两个要奔向雅库去的汉子,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奔到了水边,扑到了巴尔沙的身边,三个死里逃生的男人抱头大哭。当得知方云龙还在水下没有上来的时候,他们三个遍体鳞伤的朋友,又一次次地跳下水,在水中,在江中,在亨滚河,在外兴安岭,在北方,寻找方云龙,一条来自东海的流放到东北的民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