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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6《 民 以 食 为 天》

 

 
         流源是个全县屈指可数的大村,虽然人口多,但土地和山林也多。俗话说,靠山吃山。山区物产丰富,田里又产两季粮食,应该算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可在十年动乱中,生产力不但得不到健康、有效的发展,反而被破坏得很严重。群众生产积极性不高,农业产量也上不去。虽说好几个生产队的工分值超过一元,在全国算来也是不低的(例如我哥哥在安徽插队,那里的工分值只有两毛钱);但是大部分农民的生活依然比较贫困,缺吃少穿、缺医少药的现象依然存在。如果小孩生得多,那更是摆脱不了一个“穷”字。
        而我们上海知青,就更加穷了。能得到家中父母接济的还好些, 如果要完全靠自己自力,那是真正的苦不堪言了。因为知青们实际上大都无法与普通农民同工同酬,工分都比较低,所以一年忙到头,收入刚够交口粮款。不说每年过年花在路上来来回回的车费,不说买衣服买鞋子买日常用品,光是吃饭吃菜油盐酱醋伙食开销,知青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那段日子确是艰苦的。
        由于每天要出工,没时间伺弄菜地,队里分给知青的菜田缺乏管理,菜往往长得“草盛豆苗稀”的。记得有一回,第一生产队的一个女知青,眼看菜地荒疏,大家没菜吃,便借了一头牛来犁地。可其他知青有的忙着洗衣服,有的已躺下了,有的忙着看书,没有人 高兴去。她不愿求人,只好一个人 去自留地。她还算生产上的一把好手,农活样样拿得起,可一个女青年一个人耙这么大一块地毕竟不是件容易事,加上她出工回来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再这么拼命干,终于累实在得吃不消了,眼睛一花,手一松,一不小心犁耙重重地扎到自己的脚上,锋利的耙尖从脚背深深插到脚底心,血流不止,她痛得差点昏了过去。后来因脚肿得厉害,她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无法下地干活,为次她暗暗哭了好几次。
       有一回,我带着一帮学生在学校的菜地里劳动, 校长当着一帮学生的面挖苦我说,你看,这些菜被摘去了不少,肯定又是你的好同学们干的!你们上海阿拉干的好事,好吃懒做,长得有模有样,偷菜居然偷到我们学校的菜地来了!你去跟他们说,再抓到可不客气了。    我不禁脸发烫。我的同学们过去在中学时有的是班干部,有的是三好学生,有的是团员, 都是品质很好一直受老师表扬的,可他们怎么也做这种“瓜田李下”的勾当呢?可我想想 他们这样做肯定也是情有可原的。  回想自己在生产队时,也是每一天干下来都觉劳累不堪,洗衣服也没力气了,根本没有精力种菜。买菜要去十几里路外的集市,也不可能。现在知青们每天参加农忙,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是顾不上自留地的。
           流源小学的菜地与我原来那个知青班的自留地只隔着一道篱笆,一步就跨过去了,两边的菜长势太不同了,一边是郁郁葱葱,一边是稀稀拉拉,那些饥肠辘辘的知青们怎么挡得住诱惑呢。
          但我没有为知青们辩护,我想,说了也没用。
         校长见我不吭声,想了想说,这样好了,你带个讯给他们,以后要吃菜来买,我们便宜点就是了。
        我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就把这意思转告给了知青们。知青们觉得校长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这主意好。
        于是他们隔几天就来买一次菜,幸好菜不贵,不论什么菜,统统四分一斤,多少解决了一些知青们农忙时的吃菜问题。学校也因此增加了一点勤工俭学的收入。
        在一年中的大半年里,除了自留地里长的春菜、芋艿、辣椒、冬瓜,知青们的下饭菜主要还是以上海带来的大头菜、咸菜萝卜干、辣酱为主,一年到头难得见荤腥。
        在农村过了几年以后,知青们逐步学会了种菜养猪,以及做辣腐乳、晒萝卜干、腌酱瓜、浸姜蒜这些活,学会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什么茄子蒂,南瓜梗,马齿苋,丝瓜花,都成了我们的风味菜。
         知青们在饥肠辘辘时,往往会想起从小在上海吃过的小笼包子,葱油饼,生煎馒头,老虎脚爪,油条大饼,豆腐浆。于是晚上在寝室里,大家躺在床上,就一样样说过去,进行精神会餐。可农村没有这些。到了中秋节,连供销社卖的干乎乎很难吃的糕饼,知青也舍不得花钱买。
        在小学校,虽说比队里条件好,但休息天,师生们都回去了,我们知青教师就没什么吃的。为了改善生活,我和学校的另一个女知青教师“发明”了一种自制点心。那是一种甜的面粉饼。我们用队里发的谷子到粮站换了面粉,然后在面粉里加点糖,加点水,加个鸡蛋,打匀了,用小勺子舀在锅里,加点油烘烤,一会儿就熟了,又香又甜,比什么都好吃。我们曾用它招待来访的知青们,还挺受欢迎呢。几个知青一边做饼,一边说笑,一边就闻到了鸡蛋饼的香味,肚子就更加饿了,似乎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回上海以后, 就再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什么淮海路南京路上的高级点心高级糖果,也没有那时的鸡蛋饼好吃,
        老表的生活比知青当然要好一些,但是当我们要老表忆苦思甜时,他们的说法却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们说“从前是懒汉苦,勤快的人饿不死,就连给地主家干活也吃能得很好。特别是到了农忙的时候,给地主家打短工最划得来,饭管够,还有酒喝,菜好几碗,有鱼有肉。贫雇农尚如此,有土地的下中农、中农就更饿不着了;而眼下勤快的人日子照样不好过,又不准做买卖,又不能搞副业,连多喂头猪都不行。”他们还说,“最苦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明明这里是高产丰收,却因为放卫星,虚报产量,结果把种子粮、饲料粮都交了公粮,社员全部吃食堂,饿得人也软了。”
         这样的“再教育”对我们以前受到的教育确实是一种冲击。
         大队组织知青吃忆苦饭,里面放了南瓜、红薯藤,米糠,萝卜缨子,我们觉得也不是很难吃。这样的忆苦饭,就是天天吃,也没什么。比起我们刚下乡那会儿,经常吃的井水淘饭和大头菜加白饭,要好多了。大队组织知青吃忆苦饭的时候,可以不出工,还给记工分,平时分散在各村各的知青还可以聚到一起聊天,反而成了大伙开心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忆苦思甜的气氛。
         近几年老知青聚会多了,条件也好了,在高档酒楼宾馆吃饭也是常事,可回想起那些在艰苦的岁月里,男女知青们同烧一个灶头同吃一锅饭的日子,总是不一样的感觉。当年的情景总让人难以忘怀。
 
                                                   写于       2003、6、
                                                                                          改于2004、1、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