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从小到大有过很多梦想，直到退休还梦想联篇。 1950 年 10 月我出生在北京，1967 年 12 月，文革正酣，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还没有掀起，我就自愿到黑龙江富锦县七星农场下乡了。那时的想法很单纯：干革命，与其在城里看大字报，不如听毛主席的话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干革命。 在北大荒，我当过牧马人，做过畜牧排副排长，农工女排排长，还当过教师，直至1976 年返城回京。我喜欢实实在在地做事情，苦和累都不在话下，来到上海以后，就像一颗螺丝钉，被领导拧在许多部机器上，从区体委到区人大，从区文化局到区住宅办，最后又到区房产集团。我只有一个想法，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一路下来便磨练成了一名处级干部。 按理说，我这个级别退休后完全可以好好在家照顾丈夫和孩子，享受天伦之乐了。可我不甘寂寞。2009 年，传来了上海世博会招募志愿者的消息，我的心就像被投下了石子的湖面，荡起了阵阵漪涟，想了很多很多。一边是清闲的居家养老，一边是无偿的付出，我该怎么做？退休后的人生还有没有价值？我选择了“随心而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 2009年9月初，招募志愿者工作开始了，我在网上报了名，我的梦也随着国家的“世博梦”拉开了帷幕。当时，有61万人报名世博志愿者，遍及全球109个国家和地区以及我国各省市自治区，要想脱颖而出绝非易事。好在我有我的优势，我有多年政府管理部门的工作经验，有北京第十一届亚运会和上海第一届东亚运动会的组织管理工作经验，更有当过十年知青的经历！人们都知道，知青最能吃苦，最能挑重担，最具奉献精神！因此我顺利通过测试、面试、考核和政审，成功地被选为世博园区220个长期管理岗位志愿者之一。2010年2月19日这一天，我接到入选通知，这是我60周岁本命年的开门喜讯，也是给自己的最好贺礼。我太激动了，语无伦次地向老公报告这个好消息，当时的状态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入选世博志愿者意味着我一生中最伟大的一次奉献行动开始了。在未来的大半年里，我将不属于我的家庭，不属于我自己，我属于世博会，属于我们的国家。我告诫自己，能够通过志愿者这个特殊角色为中国和世界服务，让人们体验到“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能为展示中国，展示上海做点贡献是我的荣幸，一定要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拿出当年下乡时的那股劲头来，好好地再为国家出把力。 二 2010年2月下旬，我们经过动员、培训、团队合作体验等项目训练后，进入了上海世博园区。 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路程，这是对我的第一个考验。我家住在青浦徐泾，离世博园很远，每天上下班单程要花两三个小时。从那时起，我每天凌晨四点半起床，顶着星星骑车出门，赶到公交车站，换乘三辆公交车。梳头、吃早点都在车上完成。七点半准时到达世博园工作岗位。 我的职位是AB片区长期管理岗位志愿者，就是为志愿者服务的志愿者。我将在世博会期间连续9个月对所辖区域的志愿者进行管理和服务。志愿者由高校和社会志愿者组成，每14天换一批，我将为13批志愿者提供服务。 AB片区是整个世博园管辖面积最大的区域，占地1.28平方公里，占世博会浦东区域的54%，面积之大，超乎我的想象。AB片区拥有一轴四馆，有万众瞩目的中国馆，有台湾馆、沙特馆、日本馆等国家馆，还有一些地区和国际组织馆，如亚洲馆、大洋洲馆等重要场馆。责任区域最大，志愿者人数最多，工作条件也最艰苦，从A片区最东面的4号门走到西面B、C片区交界处，直线就要一个多小时。这意味着今后的管理工作量会很大。那时，场馆还在建设中，我们没有办公室。在某个馆的某个基本完工的角落，几把椅子围在一起，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我们制定片区管理的规章制度、分析开园后可能出现的情况、讨论应对措施等等。讨论累了，我们就到外面走走，去熟悉片区地形、场馆名称、位置、服务点等等。这也是十分重要的准备工作。 3月27日，是进入世博园后第一个难忘的日子，那天我们长期管理岗位志愿者和片区各部门正式对接。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对我们进行了一天的跟踪采访。上午，我们在摄制组的镜头下，像往常一样工作，还动手搬运储物箱、摆放了一千多把椅子。说实话，真的很累，可我们一点都不敢怠慢，因为这是第一次通过中央电视台对全世界介绍世博志愿者，介绍世博会的准备工作。全世界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我们必须保持最佳精神状态。下午，摄制组跟随我们在A片区跑了一大圈。当我们来到A03G10援助点时，记者对我进行了单独采访。不知他们从哪里知道我已经60岁了，是这个团队中年龄最大的。他们还知道我每天要赶近三个小时的路程来上班。记者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我对记者讲了当年下乡时经历，我说：“农场的地块远比世博园要大，夏天扛着锄头去铲地，走一个多小时才到地里，铲了大半天还看不到地头呢。”我还说:“有了那时候的磨练，现在这点困难就难不倒我了。为世博会出力，不分年龄大小。” 三 2010年5月1日，国际劳动节。2010世博会在那天正式开幕了！这是一个中国人引以为豪的日子，对我们世博志愿者来说，是一个激动万分的日子，又是一个十分辛苦的日子。老公说我过了一个真正的“劳动节”。 那天我比平时更早地起床，乘上头班车，七点钟刚过，我就坐在片区志愿者办公室里了。打开电脑，铺开工作本和志愿者考勤表，领好对讲机，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世博会经过4月下旬的六个试运行日检验，取得很多经验，当然还有许多工作环节需要不断提高。我们要当好东道主，向世界展现精彩纷呈的上海，我们每个志愿者都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这是我在正式工作前暗暗下定的决心。 八点钟，我准时与高校志愿者领队老师对接，同时不停地接受二十五名小语种志愿者和二名手语志愿者的报到，八点三十分完成他们的考勤登记。随后，开始对我所分管的九个援助点巡岗。九点整，世博园各个大门同时开放，大批参观者蜂拥而入，真正考验我们的时刻来到了。 世博园里有许许多多的援助点，每个援助点上有数名志愿者。他们的任务是协助园区工作人员做好游客咨询、发放地图和节目单等资料、接待残障、母婴和需要帮助的游客、失物招领、接待投诉、向不懂中文的外国游客提供翻译服务等，工作繁琐而细碎，但关系我们中国的形象，上海的形象，丝毫不能马虎。我管理的志愿者，有小语种和手语特殊岗位的七十五名志愿者和来自各高校的一百零八名志愿者，合计每批一百八十三人。实行三班二运转制，每班有六十余人活跃在园区的各个援助点上。 巡岗中，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原因是参加试运营服务的都是小组长，现在大部队来了，有些不适应，出现了纷乱的情况。还有些带队老师不了解具体岗位的工作任务和要求，把人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了，导致岗位缺员。我立刻把人找回来，一个个落实工作对接，再耐心地一一讲解岗位要求。一圈跑完，已经时过中午，大汗淋漓，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没到餐厅，小语种志愿者许丽娜同学就打来电话，说饭卡在餐厅付款机上打不出来，不能用，现在有四名同学吃不上饭。我一面安慰她，一面向餐厅赶去。餐厅里穿着白绿相间服装的“小白菜”和各类工作人员有千人之多，找这四颗“小白菜”犹如大海捞针。好不容易找到了，又试了几个刷卡机，确实不能用。我马上向志愿者后勤部报告，然后收上不能用的卡，先设法安排学生们吃上饭。待我坐下来用餐已是午后一点半了。 下午，除了正常工作之外，我得替学生们去换卡，经过一番周折，学生们拿到新的饭卡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这期间，我还遇到一位寻找24日试运行游园时丢失了身份证的游客和一位与家长走散了的小同学。作为志愿者，谁遇到了谁就有责任提供帮助，尽管我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想方设法，使他们如愿以偿。 到晚上十点钟，我片区的小语种志愿者共接待英、法、德、俄、西、日、韩等来自欧美亚非各国游客200余人次，复旦大学的“小白菜”接待了不计其数的中国游客，解决了他们问路、购物、预约、救护、租物等各种各样问题。 十点二十分，完成了一天所有的工作，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园区外的公交车站冲去，要赶在十点四十八分前到达车站，乘上回家的末班车。 十二点零五分，我到了自家门口，实在走不动了，只好请老公搀扶着爬上四楼的家。半夜了，儿子、儿媳还在等着我。儿子端来了冬瓜排骨汤，心中有说不出的幸福感，可是两条腿已经肿得一摁一个坑了。往沙发里一躺，立刻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好像刚在一望无际的黑土地里干完活，倒头睡在十几个人的大炕上……这就是我在世博会开幕第一天的经历，也是以后六个月中极为普通的一天。 四 长达九个月的世博志愿服务，是对我这个花甲老太的考验和锻炼。别看我风风火火的，干啥都不输给年轻人。其实，在世博服务中用得最多的除大脑外就是两条腿了。家离得远，每天的二次巡岗，都靠两条腿。可是，偏偏这两条腿在北大荒受过伤。 那是在1968年年初，我参加七星河上修桥的施工。那时没有机械化，全凭人工。钻孔要用水，没有抽水机，靠人力用水桶提。我穿着大雨靴，在水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一天下来，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几天后，两条腿受了寒气，膝盖肿了起来，不能打弯。那时提倡轻伤不下火线，我咬牙坚持着，虽然挺过来了，但留下了终身的痛苦。后来放马，两只膝盖顶风冒雨的，毛病更加重了。现在年纪大了，膝盖僵硬且疼痛。在世博园区里天天巡视，腿疼就一直伴随着我。有时实在疼得厉害了，就停下来揉一揉，再继续走路。 屋漏偏逢连阴雨，我最怕的事情还是连连发生。我在清晨骑车赶往汽车站时，两次摔倒，礚得皮破腿肿。还有一次是改乘地铁，本想试试减少路上时间，结果被人绊倒，摔得四仰八叉。狼狈不说，我最担心腿疾加重。 为了圆满完成世博志愿服务，我得加倍爱护我的腿。我瞒着同事偷偷吃中药，轮休天去做针灸理疗，连其他场馆我都没敢去看看，就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走路。虽然很是遗憾，但我维持住了两条腿的基本功能，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还有夏天的酷暑、早晚的蚊虫都是我要去面对的困难。上海的七八月份，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世博园像个大蒸笼，游客们躲进凉棚排队，许多地方还有喷雾降温；援助点上的志愿者一小时一换班，可以有个凉快的时间。唯独我这样的岗位，必须顶着烈日巡查在滚烫的马路上而没有喘息的机会。想穿得凉快点吧，又防不住蚊子的攻击，腿上胳臂上尽是大包，奇痒难忍。一次气温高达39度，我的体温也达到38.5度。头晕晕乎乎的，没有力气。我知道自己发烧了，但一人一岗，那么多的游客需要服务，所以只能坚持。我吃了两根冰棍来降温，再把凉水毛巾顶在头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又接着巡视了。 五 2010 上海世博会期间，全国每个省市自治区都开展了世博周活动，黑龙江省的活动周被组委会评选为最佳活动周。这份荣誉是黑龙江省参展人员努力的结果，其中也包含了我们知青对第二故乡的深情厚谊。 黑龙江活动周开幕式在宝钢大舞台举行，七百知青井然有序，步调一致，嘹亮的歌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不论是参加人数，还是热烈程度都是所有省市自治区活动周中独一无二的，给世博局和上海市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俞正声几次起立向知青们鼓掌致谢。我们为黑龙江争光添彩了，当然其中也有我的一点点付出，为此我感到骄傲和自豪。 为黑龙江活动周提供服务和帮助，是我世博志愿者服务之外的一个额外工作。黑龙江是我的第二故乡，那里有我的青春足迹，有我饲养过的马和牛，有我教过的学生，更有待我如亲人的父老乡亲，为家乡服务当然是必须的。 2010年6月5日，那天我轮休。哈尔滨有四百二十八名知青晚上到沪，下午我就从青浦家中赶到杨浦参加了接待。为了让远道而来的战友们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参观一些场馆，我对照着世博游览图，向他们做了详细介绍，提了具体的游览建议，直到夜深了才赶回家去。这一夜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就又赶往世博园，迎接新的一天。 为配合黑龙江省做好活动周的各项准备工作，上海知青作了极大努力。从 5 月 31日到 6 月 6 日，召开了三次知青团队负责人会议。我为此建立飞信和电子邮件网络，每次会前都要发出 100 多条信息，通知有关人员。会议期间要负责签到、发票和其他服务，还与黑龙江省驻世博办的领导会面，专题研究开幕式工作。我利用身在世博园的便利条件，多次勘察会场，对座位、场地、进出通道等作摸底调查，及时向有关部门通报；还与负责开幕式现场安保工作的公安部门对接，确保知青大部队到来时安然有序。 就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时，离 6 月 8 日活动周开幕只有两天了，突然接到会务组通知，要求上报所有参加开幕式活动的知青名单和身份证号。时间那么紧，工作量那么大，但是世博安全是压倒一切的。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迅速通知各个领队按要求执行。我们知青是最顾全大局的，也是最有执行力的，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七百知青的名单和身份证明全部在 6 月 7 日晚八点前报给了大会安保处，保证了第二天活动周开幕式的正常进行。 黑龙江省世博活动周获得圆满成功，受到了黑龙江省委省政府、上海世博局的高度评价，也受到广大知青的热烈称赞。虽然在此期间，我的工作量猛增，睡眠严重不足，但那些日子我一直精神抖擞，风风火火的。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这就是对北大荒的情义在支撑我，是知青的精神在支撑着我。我们的意志，我们的胆略，哪一样不是黑土地上磨练而来的？我们的学识，我们的荣誉，哪一样不是从北大荒起步的？为第二故乡服务是我们对黑龙江最好的回报。 六 经过世博会全体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上海世博会取得了圆满成功，有十二项入选世界纪录协会世界之最，参观人数、志愿者人数是最多的，向游客提供的服务也最多，而我就是这其中之一。 我们交出了一份令世界满意的答卷，世博志愿者成了中国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九个月的志愿服务中，我获得了月度竞赛冠军、志愿者之星、AB 片区优秀志愿者、上海市优秀志愿者等荣誉称号，参与了世博会闭幕式活动，被黑龙江省委省政府授予“特殊贡献奖”。 在荣誉面前，我们不能忘了在背后支持我们，关爱我们的人。“举贤不避内”，我要特别感谢的就是我的老公。我不肯放弃为国家服务的机会，每天早出晚归，老公他心疼呀。 我的老公叫徐金根，他是一位上海知青，当年是黑龙江兵团 25 团的保卫干事。他在浦东机场工作，世博会时还没退休。六十多岁的人忙了一整天，也够辛苦的。九个月中，他担起了全部家务。只要我当班，不管他自己有多累，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晚上十一点十五分，他都会准时开车到延安东路浙江路口等着接我回家，从没有耽误过，为的是让我保持一定体力，更好地为世博服务。我真的很感动，每当我跨入他的汽车，就有一种幸福感，都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支持和鼓励，不仅缓解了我身体的疲劳，更温暖着我的心。同志们都羡慕地夸我好幸福，有个这么体贴的好老公。称他是不在编的世博志愿者。我一次次深深体会到知青伴侣心心相印、同甘共苦的深情厚谊。 中国圆了“世博梦”，我圆了“志愿者梦”，世博优秀志愿者的功劳中有我的一半，也有我老爱人的一半！  【作者李庆梅，女，1950 年生于北京，1967 年到黑龙江七星农场务农，1976 年回京，1985 年调上海。曾在上海市杨浦区殷行街道办事处、杨浦区体委、区人大、区住宅办、上海凯城集团分别担任党委秘书、工会主席、综合办公室主任、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监事会监事等职。2005 年退休，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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